这夜,与往常不同,李家人没有早早去睡,他们要守到天明,此时一家人坐在正屋里吃着点心聊着天。
几个女人在小声讨论衣服的样式,为明年降生的新生儿准备的衣物,要轻薄贴身,不能有太多花纹,讲究多着呢。
李三郎在角落里看书,李二郎与李阿翁在一旁就着猪头肉喝酒,时不时聊上两句。倒尽一壶米酒,李阿翁打着酒嗝靠坐在椅子上微微出神,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李四郎和李团郎兴奋劲早早就过去了,正躺在隔壁李阿娘房间的炕上睡得不省人事。
李二郎起身把阿翁背回房,出来后让阿奶她们也赶紧回去休息,这里留一人守夜就行。
熬到这个时候,几个女人都困得不行了,李阿娘打了个哈欠:“那快出去燃爆竹辟邪,我们一起听个响,随后回去躺一躺,明早还得去祠堂拜礼。”
李三郎陪他一起守夜,两人出去炸了几根爆竹,小小的竹管爆开发出嘭嘭声,在寂静的寒夜里十分响亮,随后黑夜中传来一声声爆竹炸开的声音,寓意着新的一年里有好运。
徐晴把团郎抱回去,四郎就留在李阿娘炕上。
李二郎重新温了一壶酒,李三郎也不看书了,兄弟二人围着火盆对酌。
夜深人静时,只剩下火盆里柴火噼啪燃烧的声音与隔壁阿翁微微的鼾声,热酒流入肚中,驱散体内的寒冷,穿着绵背褡已经足够。
“阿娘与我说了,娶亲的事。”李二郎仰头饮尽一碗酒,舒畅地呼出一口气。
与他不同,李三郎只是浅酌,辛辣的味道在舌上散开,是他还不能体味的美妙。“嗯。”
“我不是嫉妒,也没有与你交换的想法。”
“二兄,我知道的。”
兄弟俩相视中皆露出笑容,随后酒杯一撞,两人一饮而尽。
“我出去一会儿,你自喝酒吧。”随后在弟弟探究的目光中,李二郎离开正屋。
李二郎出了正屋,又回了一趟房间,随后径自往书房去。
不知道纪清越睡没睡。
答案当然是没有,纪清越像是有预感似的,听到有人走进书房就起身往溪水的桥上走。
“越郎?你睡了吗?”李二郎点起书房里的灯,轻声呼唤。
纪清越来到桥上,淡淡地回答:“还未。”
两人悠闲地聊了一会,主要是李二郎在说今天的趣事,给纪清越解闷。
“我锅里还温着羊汤,面片也未煮完,你要不要尝一尝?”李二郎提到他晚饭吃得比往常早,难得平时都是李二郎给他送饭,这次纪清越就想反过来,请他吃一顿。
李二郎果然欣喜地答应了。
十几分钟后,纪清越端着碗回到桥上,把面片汤递给李二郎。
李二郎端着碗,粗糙的陶碗里是滚烫的羊汤,辛辣味比阿娘做的要浓,想来纪清越放了许多花椒大料,面片上盖着厚厚的几片肉,还卧着一个剥了壳的蛋。
“这鸡蛋为何是这个颜色?”
纪清越用熬煮叉烧剩下的卤水做了几个卤蛋,于是向李二郎解释卤蛋,他听后恍然大悟:“竟还可这样煮鸡蛋。”他一口咬掉整个鸡蛋,裹着咸香酱汁的卤蛋入了味,是他从未尝过的味道。
很快李二郎连汤带面吃了个碗底朝天,他好辛辣,平日家里为了节省,不会放这么多花椒。
纪清越嘟哝:“要是有辣椒就好了。”没有麻辣,实在少了很多乐趣。
说到辣,李二郎就起了兴趣:“我只知平日靠的是胡椒花椒与茱萸出辣,辣椒又是何物?”
“辣椒是个好东西……”于是在纪清越的介绍下,李二郎心底里埋下了一个红彤彤的种子。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书房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二兄,你在书房里待了这般久,不冷吗?”
李二郎吓了一跳,来不及回答三郎,而是提醒道:“你且莫要进来……”
谁知纪清越没像往常那样噤声,而是开口说:“没事,让他进来吧。”
这下反倒是李二郎愣在原地,满脸诧异。
书房不大,而且纪清越也没有故意压低声音,门外的李三郎自然听到了这个陌生的声音。他推门进来,第一眼就看到李二郎呆呆地站在画前,手里还捧着一个不知哪来的陶碗。
他环顾书房,窗扇紧闭,果然没有其他人。
此时李二郎已经缓过神,镇定地没有开口,兄弟俩一下子僵持在原地。
画里的纪清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李二郎,你给我们介绍一下?”
声音咋然凭空而起,李三郎吓得瑟缩了一下,惊恐地盯着声音的方向——二兄身后的画。
初次经历这种事,没有人不感到震惊。李二郎关上书房门,拉着弟弟走近一些,才相互介绍道:“三郎,画里就是我们寻了许久的恩人纪清越。”随后又补充:“‘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里的清越。”
李三郎讷讷地应了一句:“恩人……”
“咳,恩人,这是我家三郎。”
即使李三郎之前多次猜测过画上的蹊跷,也没有往画里有人的方向上猜,骤然面对一个不可能却就是现实的场面时,李三郎顾不上平时的冷静和君子礼仪,逐渐呆滞。
见弟弟愣神许久,李二郎赶紧把他拉到椅子上,抚动他的心口,让他缓口气。“三郎他吓着了。”
于是纪清越赶紧回去又端了一碗羊汤过来,让李二郎给他暖一暖身体。在这里,羊汤就是和热水一样万能的存在。
几口辛辣的羊汤下肚,李三郎终于缓过神:“二兄……?”
“如何?感觉好多了?”李二郎也没想到弟弟会被吓成这样,他自己反被李三郎的模样吓到了。
纪清越一直没说话,就怕又吓到李三郎,心想他这个反应才是正常人的反应,这么一对比,李二郎和李四郎这俩人真的是傻大胆。
李三郎捏着兄长的手腕,急急地问:“二兄,为何会如此?”
连纪清越自己都说不清,李二郎怎么说得清。
纪清越连忙出来解围:“不好意思啊,你二哥和你四弟刚知道我时都一副傻大胆的样子,我一下子忘了普通人的反应,你别怕啊,我也是人。”
李三郎慢慢想起之前兄长话,里边的意思一下子就通透了,要是纪清越不愿意见人,没人能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