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翊看了一眼书房门外的左仆射大人,又看了一眼似乎没有察觉的官家,开口提醒道:“陛下,陆大人在门外候着了。”
皇帝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外的人,他放下手中的笔,接过张翊送来的紫笋茶,寥寥几个字听不出里面的语气:“进来吧。”
可在座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官家如今心情不爽利呢?
“谢陛下!”陆庶犹如没注意到官家明晃晃的不悦,径直走进书房,与同在书房的右仆射大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一点也不见外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皇帝冷哼一声:“你倒是有脸!可与你家女娘联系上?”
陆庶端着小监端上来的茶,浅抿一口,答道:“倒是未曾得到回复,不过臣得陛下相助,绿娘定知臣之意。”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皇帝顿时火冒三丈:“将他的茶给朕撤了!!谁允他喝朕的紫笋!!”不给他轰出去都算好的了。
陆庶手里的茶杯被小监拿走了也不在意,他假意撇了撇衣袖上的灰:“陛下还在气臣夜闯皇城之事?”
“大黎律法写明,左右仆射若有急报可闯宫禀报。朕赐予重臣此等权利,你看看你是如何用的!!携令闯宫与朕借两只信鸽!!你就是这么用的!!当官都当到这个份上了,岂能如此儿戏!!”皇帝狠狠地敲了敲桌子,一连几天没见到陆庶,本来心情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今日重新上朝时只不过刚看到这人的脸,就觉得气得肝疼:“先前是求着朕给杨晃送信,如今央着借信鸽?朕的信鸽日行千里,训于向西北急递军令。你可倒好,求着朕与你家女娘送信!你也老大不小做阿翁的人了,可真能给朕惹事!!”
早在皇帝开口时,陆庶便自觉跪下,恭恭敬敬的态度让皇帝骂都骂不过瘾。
到底是文化人,没一会儿就主动熄火了。
瞧着官家骂得差不多了,陆庶这才抬起头,难得展现出年轻时耍赖皮的另一副模样:“陛下,你已罚了臣十年俸禄,臣也在家面壁思过了七日,千错万错都怪臣当时太过着急……”
皇帝连连拦住陆庶的话:“哎哎,你这话说得可不对,难道是朕要罚你十年俸禄的?这是你自个耍无赖时应承的吧!耍赖皮地扯着朕,朕竟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的样子。那晚可真是让朕大开眼界了,哀求着朕将信鸽借与你,你便当牛做马报答朕。这话说的,平日办事时都未曾尽心?”
“非也非也,陛下平日交待之事,臣无半分懈怠,只经此一遭,臣只有更尽心尽力才能报答陛下圣恩。”
皇帝腻了跟他争辩,摆摆手:“起来吧,知你疼爱你家女娘。你可记着,十年俸禄是你自个儿不要了的,往后休要提起问起。”
陆庶脸上顿时变了许多种表情,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朝着皇帝深深作了个揖,“臣的记性仍尚可,必定不会忘记。”
完整地看了个热闹的右仆射大人终于能插上嘴:“陛下宽仁,陆大人只是爱女心切,终究领过罚了,待绿娘平安归来,陆大人再带她进宫谢恩,此事也算是有个好结果。”
短暂的拌嘴很快结束,他们来书房并不是顾着吵嘴的,而是有要事呈禀与官家。
几人终于摆正心态,讨论起正事。
历经两个月,东日教终于被消灭,如今是时候着手收回大部分寺庙土地了。
大黎律法:道士、僧人每人分得三十亩地,女冠、尼姑分田二十亩。
只因前朝君主为了寻找更好的手段迅速稳定百姓的情绪,便大力扶持佛教传播,兴建佛寺,下令道僧女尼不仅可以免除赋税,还无需服役,可即便有这种“福利”,因当时土地政策还未过时,百姓还过得下去,少有农人想不开削发出家。
可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前朝早已覆灭,如今国内形势已变,天下之户达千万,人口及五千万,而僧尼一类的人口数量就达到五十余万人之多。
也就是说,每年有五十余万人占据一千几百万亩田地,无需缴纳粮税。
而这些数据只是两位大人的保守估计,道观寺庙三年一造籍,如今定然不止这个数。
虽说出家要向县衙官府报备,得到同意后才可领到土地,但几百年里佛寺势力日渐强大,许多人已经越过官府,无需官府盖章量地,强取豪夺之下掠夺走普通百姓的土地。
这一群人一心侍奉神佛,不敬君主,君主治下怎么会容忍这种势力存在,分走他的权利?
在华夏,人与神并存,神不是一切,人才是根本,任何用神权掠夺人权的势力,都会被打得不敢再称神,好的神就要服务百姓,而不是只会坐在神坛上享受百姓的香火侍奉。
要是不灵验,佛像都给你砸成灰扬了!
剿匪之所以与灭佛并行,为的就是让无辜的山匪下山,回归农田。
只要手上不曾沾染百姓的性命,官府皆网开一面,重新登记造册入籍入账,入籍领田,入账服兵役。
若是再次沦为山匪,便不再宽恕,量罪定刑,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皇帝决定策略,两位大臣补充细节,很快就将细则定了下来。
“陛下,即便回纥宣称顺服,臣认为不能放任他们苟延残喘,一旦他们恢复过来,仍旧会对大黎动手,百年之恨怎可因一场败仗而消灭。”右仆射左复大人虽然只是一介文臣,但多年来管理着兵、刑、工三部,深知律法与兵法,平日不敢纸上谈兵,但也能与武将说得上一二。
回纥此次顺服的目的昭然若揭,他们带来金银珠宝、牛羊美人,不但想用作赔偿,更想平等地与大黎坐上谈判桌,说服大黎皇帝开放与回纥的边境集市,他们就不再南下抢夺资源。
地理位置不好就是原罪。
一个国家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国家能获得什么资源,西北荒漠国家凭什么与地大物博的大黎交易,地理位置已经决定他们在交易场上低一等,即使开放边境集市,大黎一定会贸易顺差。
长此以往,回纥一定会重操旧业。
这些都是经验教训,他们与回纥斗了几百年,也曾试着接纳他们,民族迁移与融合带来一部分人口,剩下的那些是更顽劣更固执的人,他们极其好战,主动毁坏边境贸易,撕毁协议,掠夺边境,侵吞边境线。
五十年前,惠帝才将边境线确定在如今这个局面,给了大黎短暂的稳定。
要是议和,遭受侵扰的边关百姓定会站出来反对,势与回纥斗个你死我亡。
皇帝本就不想平静地解开这个民族仇怨,有些人就是不打不行,不打乖几年,打了乖几十年。
“朕知晓。如今是秋粮收获的时节,不可起乱,安定国内匪患才为重中之重,囤积兵粮,与回纥一战终究不可避免……”登基第四年的皇帝深沉地坐在太师椅中,眼里闪着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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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李村中心,安静的院子里像没有人住着似的,简陋的泥房中摆放地尽是昂贵精致的器物,窗户新贴的一层薄透的窗纸上,应着一抹倩丽的身影,歪躺在贵妃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手里的书。
陆绿自从来到村子,就从未踏出过房门。
如今表姐已经回县里忙胡蒜的事,房内没有能与她说话解闷的人,好在她生性安静,倒也能耐得住孤寂,不觉得房间逼仄。
这时,女卫站在窗边禀告:“小姐,山单县县令求见!”
陆绿抬起眼眸,轻轻地嗯了一声。
护卫只许县令一人入院,县令诚惶诚恐地站在泥屋窗外,恭敬地作揖:“陆小姐安好,山单县令周览坚见过陆小姐。”
窗内的人影已经坐正,女卫已将窗上纱帘拉上,从窗外定然看不到里面的模糊轮廓,只有声音毫无阻拦地穿出来:“周大人乃山单县令,七品官职大可不必对我如此客气。可是阿爹从长安传来消息?”
周览坚应道:“是,是!前几日下属禀告,陛下的御鸽传信至此,信上说将蜡封竹筒交与陆小姐。”他将竹筒交给一边的女卫,接着说:“若不是陆大人传信至此,小官竟不知陆小姐已来到山单。”
陆绿没什么要说的,只提了一句:“县令大人治下竟还有不知之事,看来是太过于放心了。”
周览坚自知这段时间松懈了,被嘴了一句也没有气恼,而是愈发恭敬:“小官知错。先前不知陆小姐在此,如今已知,此地简陋,若不陆小姐回县里住着?”
“不必了,你回吧。”陆绿接过竹筒,检查蜡封上的印戳,确定没有被打开后,轻轻捏碎蜡封,取出里面的竹筒。
纸条上是熟悉的字迹,陆绿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出来这么久,说不想家那是假的。
阿爹的信上说让她等,自有人送她回京。
送,不是接,陆绿一下子就明白了阿爹的意思。
县令被冷落一旁,无人搭理,只得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