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低下头钻过门帘走进正堂。
一阵温暖的香风扑面而来,身穿华丽常服的一男一女坐在一张雕刻精美的梨花木罗汉榻上,两人之间摆着一张矮桌,矮桌上似乎是一块棋盘。
纪清越不太懂这里的官场礼仪,他想了想还是先跪下来行礼再说。“民纪清越拜见大人、夫人。”
“起来吧。”洪玉在纪清越开口的一刹那就让他起身,同时注意到纪清越脚边的篮子:“如何带着菘菜?”
纪清越只得将说辞再说一遍,在县令夫人的示意下,一个丫鬟上前把篮子拿走,说等他走了再把篮子还回来,然后又有一个丫鬟过来提醒脱衣脱帽。
有丫鬟挪出一张椅子示意纪清越“请坐”,又有一个丫鬟端来铜盆。
纪清越落座,洗手。
丫鬟们上茶,上果点。
仅是这些步骤就有好几名侍女绕着他来来回回走动,没等跟县令谈话,这一通操作就让纪清越直犯迷糊。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纪清越都不习惯被人这么伺候,只得微笑点头,配合侍女们脱衣脱帽。
纪清越脱下披风,露出里边厚实的外袍,普通的款式,普通的用料,可夹层里边实打实地装着蓬松轻软的材料,看起来就与常见的外袍不一样。
看到纪清越穿着的厚实的外袍,洪玉不动声色地端起杯子垂眸喝茶,直到丫鬟们退下,他才开口:“纪郎君俊秀的模样,不似是我们西北人那样粗犷,不知阿郎未落户山单之前家在何处?”
“从有意识开始,我便一直待在西北。不过大人说的不错,我确实不是西北人,而是岭南人。”纪清越没有直接回答洪玉的问题,而是换了个角度说了个能让人接受的答案。
果然,洪玉露出沉思的表情。
岭南,总是传着穷山恶水出刁民之类的谣言的地方?
洪玉又看了看纪清越,脸上似乎有些外邦人特征,可又不像外邦人那样突兀深邃。
真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这人就好像凭空出现在山单一样,查不到父辈祖辈。
“听闻岭南人习惯吃稻米和稻米做成的米粉米线,若是阿郎愿意等上一等,家中的厨娘可尝试做一碗与阿郎尝尝。”
纪清越眼里满是惊喜,连连点头,面对吃的,他一点也不害羞,何况还能给自己证明。
他实在忍不住提起家乡的另一种美食——肠粉:“劳烦再做一碗肠粉与我可好。肠粉的做法很简单,只需在竹篾上铺一层薄薄的米糊,放进蒸屉里蒸,只要一小会儿米糊就能熟透,然后在蒸熟的米糊上放馅料,不拘什么,只要是咸味的,将粉皮卷起来浇上豉汁。若是可以,大人与夫人也尝一尝,说不定你们也会喜欢上的!”
这下不仅是洪玉,就连身边的洪夫人都是一愣,随后笑了。
洪夫人吩咐身边的侍女到厨房传话。
经过纪清越坦坦荡荡地这么一说,洪玉便知道纪清越大概未说谎,这人只是未将真相全盘托出而已。
洪夫人看上去也非常年轻,一身锦衣,梳着样式繁复的发髻,珠钗金钿银篦相互搭配着,铺满发间,看上去华丽又赏心悦目。
纪清越坐在下首的客座上,因为肠粉,而对中午的这顿饭充满期待。
房间似乎铺设了火墙,在房间里不必穿太多衣服,他只是坐了一会儿,就热得后背直冒汗。
纪清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决定还是脱掉棉衣。
只是刚一动,一边伺候的侍女也跟着动了。
在她们眼里,让人亲自动手脱衣好像是她们的疏忽一样,纪清越刚站起来,侍女的手就自动抬起来要帮忙解盘扣,吓得纪清越一蹦三尺高,跳到一边:“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麻烦你帮我把衣服放起来。”
侍女捧着棉衣外袍惴惴不安,两人都被对方吓到了。
幸好洪夫人适时出来解围:“可否让我瞧一瞧纪郎君的衣袍?阿玉说探访上李村时,有一户人家就穿着白叠子制成的衣物,还说这一切都是纪郎君你的主意。进城的那天阿玉也是通过这身衣服才将你认出来的。”
纪清越恍然大悟,他还奇怪县令已经神通广大没见过面就知道他是谁了吗?
“可以。”
洪夫人接过重实的衣袍,小心地翻了翻,捏了捏。
衣袍样式是加上夹层的圆领袍,衣摆一直长到小腿,整件袍子将近两斤重,这么厚实,穿在身上一定很暖和。
夹层里的东西是这件袍子的关键,是一种还未普及的纺织材料。
洪玉:“据我们所知,惠帝时期就知晓白叠子并非只是观赏花,只因其种植条件极其苛刻,以至于当时铺开种植白叠子的任务难上加难。”
纪清越赞成的点头,这就是现状,明眼人明明知道棉花的用处,但受限于技术水平,种不出棉花。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种,只是意外得到一批良种,阴差阳错之下竟然真的种出棉花。”
洪玉:“棉花?”
纪清越打算趁这个机会改回棉花的称呼,他将一只手展开向县令大人坐着的方向露出手心,伸出另一只手在手心处比划“棉”这个字:“我喜欢棉花这种叫法。绫罗绸缎绢都是蚕丝制品,白叠子就是棉,纺成线为棉线,织成布是棉布,裁成衣是棉衣。”
这个暂且不谈,洪玉在意的是纪清越提到的良种:“良种有多少?”
“不多,足够一亩地。”收获下来的四百多棵棉花得到五六千粒棉籽。
果然不多,洪玉感到有些遗憾,但一瞬间就又觉得好运眷顾。
“纪郎君,我认为我们接下来可以详细谈一谈。”
这时,侍女进来禀告午食备好了,三人先移步到另一边的饭厅,有什么事边吃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