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水老太……”
水淼听到了身后的喊话声,但她根本没有想到这是叫自己的,扛着一大捆芦苇杆健步如飞走在土垄上。
“老太,叫你呢,怎么扛着东西走的比我还快啊!”手臂被人拉住了,水淼才反应过来“水老太”叫的是自己啊,她这是又成了老太太了?!
“没注意听,怎么了?”水淼将芦苇杆立在地上,看向特地过来跟她说话的人。来的人她也认识,同村的小辈,叫香米,只不过嫁的男人叫阿庆,别人都叫她阿庆家的、阿庆嫂。
手臂上还缠着黑布呢,家里人有人过世了,刚入土。年纪看着并不大,但是脸上经过一个夏天的曝晒,黝黑;经历过生活的摧残,显得凄苦。
“乡里来人了,说是要献铜、献铁,老太,你家住得远,我赶上跟你说一声。唉……你说这老天还要不要我们活了啊,这我们哪来那么多的铜和铁啊,这不是逼着我们交出猎枪、鱼叉吗?没了这些东西,我们靠什么吃饭?!阿庆走的时候怎么不把我也一起带走啊!!”悲从心来,一双眼睛满是苦水,两行眼泪划过粗粝的脸庞。
“要铜没有,要命一条!真要我死了也要拉一个垫背的!!”水淼冷静地很,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有把这事当成什么大事,轻飘飘地就好像哈了一口冷气一样。
“可不敢说,老太,你忘了鬼子的凶残了,家里还有个孙女呢,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阿满想想啊。”香米都被吓得收住了眼泪,真怕水淼不管不顾去报仇,那和螳臂当车有什么区别。
“行了,我知道了,你也回去吧,现在外面乱糟糟的,你家里还有个瞎眼的婆婆要照顾呢。”
看着香米佝偻的背影,水淼低声咒骂了一声:“这操蛋的世界!”背起芦苇重新往家走。
水淼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西淀,位于太行山东麓永定河冲积扇与滹沱河冲积扇交汇处的低洼地带,年平均蓄水量为13.2亿立方米,为海河流域五大支流之一的大清河中游的最大湖泊,自古就有“水会九流”之说,是重要的水上交通枢纽、战略要冲。一望无际地水域,水上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从高空俯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水上迷宫。
但是对于水淼这样生于此长于此的人来说,这样的芦苇荡,闭着眼睛都能走出来。这片水域养活了他们,但也只是养活而已,苛捐杂税也压的一众人喘不过气来。
现在已经是1938年了,水淼是1900年出生的,现在已经38岁,那个时候成家的也早,水淼这个年龄,已经是当奶奶的人了。想到这个时间线,水淼就咬紧了牙根。占领华北平原之后,侵略者的魔爪就伸向了北淀。他们对这地方是觊觎已久,企图把控这条水路,作为其重要运输航线,从而把军火和军需物资运至前方,对抗日根据地实施大扫荡提供后备力量。
为了征服这块土地,敌人实行了灭绝人性的“三光”政策。仅水淼所在的郭南口这个村庄,就杀死群众两百七十一人,烧毁房屋三百多间。
水淼一家老少十几口人就水淼和小孙女因为进了芦苇荡躲过了一劫,整个郭南口,十不存一,家家户户挂白绫,日日夜夜听哭声。
现在,侵略者已经占领了整个安雄县,现在搞出“献铜、献铁”的把戏,水淼当然知道这是在怕淀区渔民猎户对他们展开报复,强迫交出猎枪、鱼叉、大抬杆等渔猎用具,渔民猎户手无寸铁了,自然没有能力反抗了,他们就能达到强化统治、奴役淀区人民的目的。
水淼想着这些,脚步不停,很快就见到了自己的家,小孙女郭满正扶着烧的焦黑的门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远远看到水淼的身影,立马迈着小短腿,哭着朝着她跑来。
水淼一手扛着肩上的芦苇,一手牵着小满的手,走到烧的只有半边的房子。她把芦苇放到一边,蹲下来,擦去小满脸上的泪,严肃地跟她说道:“不能哭出声,小满,你知道芦苇荡里的野鸭子哪种最容易被打到吗?”
“会叫出声的。”
“对,我们现在就是芦苇荡里的野鸭子了,外面的猎人盯着我们,所以现在就是要静悄悄的,小满啊,记住,什么时候都不要哭出声。”
“嗯。”战火中的小孩成熟得很快,小满才刚刚五岁,但是已经没有任性的想法了,她擦干眼泪,看向水淼:“奶,那我们以后只能一直躲着吗?”
水淼揉揉这小女孩的头发,干枯又毛躁。她没有说话,带着她进了屋,推开床板,从后面抠出两把猎枪,这在他们这里就叫做大抬杆,是一种打野禽用的大型枪。
水淼给了小满一把,把小女孩喜得眼睛亮晶晶。
“会打吗?”
小满摇摇头,但是小手努力抓着枪不放。
“奶奶教你!北淀是我们的猎场,我们不要做猎物,要做就做最好的猎手!!”
此时饱受战火摧残的北淀人民,那就是即将喷发的火山。这次要把他们的家伙事都给收了,简直就是赶尽杀绝。有的村甚至直接在北淀里偷袭侵略者的船只,水淼在这边都能听到零星交火的枪声,这说明这地方离她们并不远。
“小满,趴好,别出声,我们过去看看。”此时她们祖孙两个正在湖面上呢,坐着的正是一副鹰排,这是他们渔民专门用来打水禽用的一种木船,在北淀的芦苇荡中穿梭可以说是来无影去无踪。
小满听到枪声,顿时就有了应激反应,她想起了村里被屠杀的画面,想到了爹娘保护她逃离,还有不断喷涌出的鲜血,浸透了她整个人。但是听到水淼的话,她赶紧拿起一根小木棍咬在嘴巴里,整个人匍匐下来,双手紧紧握着那柄枪。
水淼在芦苇荡中穿梭着,要是不明方向的人,都要被绕晕了,但是水淼对整个北淀的地形是一清二楚,在她脑子里,简直就是实时的导航。
忽然间,她停了下来。整个湖面都平静了,没有一丝波澜,只听得到芦苇荡中偶尔一两声落单的野鸭子的声音。
不一会儿,芦苇荡中就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离水淼的渔船非常近,水淼听声辨位,小心地调整渔船的位置,一直跟着说话的声音移动。
到后面,声音越来越清晰,水淼甚至能够听出这是有两个人,还都是伪军。
“癞头,你去前面看看,有没有出口!”
水淼已经看到芦苇荡中两个人的身影了,听到了后面那个人的说话声,果然最前头的那个人就犹犹豫豫地一点点往前挪动。
“快去!天都快黑了,再走不出去,我们就甭想走出去了。”
水淼朝着小满比了个“嘘”的手势,小满坚定地点点头,把木棍咬得更紧了。
前头的人已经出了这一片芦苇荡了,面前就是广袤的湖面。
被叫癞头的人回头就朝着芦苇丛激动地喊着:“队长,我们走出来了,没人,没人!”
“喊什么,不怕把人引来啊!!”
癞头嘀嘀咕咕说了一声,显然是在抱怨,“胆小鬼,这哪里还有什么人啊!”
一回头,就见到水淼和他面对面,都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一把鱼叉已经叉穿了他的脖子。水淼就以这样的姿势把那个伪军慢慢拖下水。
“癞头,妈个巴子,人呢?”队长好不容易从芦苇丛里钻出来,没想到前面的人找不到了。
他一屁股坐下来,拿下帽子扇风:“人跑哪去了,这天气,真他么热……”一低头就看到水面癞头整个人浸在水中,脸面朝上,在一片血水中,双眼睁得老大,惊恐地看着他。
“啊!啊!”小头目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往后爬了几步,等到他想要把腰间的枪拿出来自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水淼已经从身后伸出了鱼叉,鱼叉上都还有癞头的血,以同样的方式,从后往前,把小头目钉在了地上,就好像闰土把瓜田里的猹钉死一样简单。
从他们两个人身上,水淼得到了一把王八壳子还有一把“汉阳造”,回到渔船上,由小满撑着船,几下功夫,渔船就没影了,只留下两具脖子上冒着窟窿的尸体。
良久,芦苇荡里的野鸭子才试探性地发出一两声“嘎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