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穿黑衣的女性身影出现在门槛上。这位女士朴素而不失庄重,严肃而不失亲切,严厉而不失和蔼,她似乎非常适合在妇女联盟和母亲会议上毫不张扬地主持会议,并在地主贵族的妻子们身边娴静自持地占据着荣誉的位置。她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比半个王冠大不了多少。两条宽丝带从她的耳朵一直飘到肩膀上,更加突出了她的个性,给人一种不卑不亢的庄严印象。
管理员把她介绍给了利奥。她伸出的那只手灰白无骨,就像劳动妇女的手一样,手指上满是针刺。据说,这只手把祝福撒向了方圆几英里。
“不客气,冯-塞勒丁先生,“她僵硬地鞠躬说道,然后转向她的丈夫,低声补充道,“要我把蜜板送进去吗?“
“是的,当然要送进去,“他沉思片刻后回答道,就像他在处理里欧的灵魂救赎问题时一样,表现出友好而镇定的神情。
两人再次独处。教士给利奥递上了雪茄,淡黄色的雪茄,微微冒着烟,他自己则点燃了一支长长的烟斗。
他们心平气和、实事求是地讨论着附近的事务和时下的话题:收成、贫民窟的增多、萨克森州的罢工,甚至在这里罢工都有可能成为一种社会丑恶现象。就这样,他们谈到了温格恩教区。
院长笑了。“他说:“你过世的父亲在那里的疗养院里住满了奇怪的人。今天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制裁法的执行比过去严格多了。我得向你承认,我不止一次地阻止了一场在他头上爆发的风暴,因为主教团会很乐意和他做个了断。他的正统性和他所宣扬的严格道德观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如果他的所作所为有一半被人知道他早就被解雇了“
“而您作为他的上司,却容忍他?“利奥问道。
“是的,亲爱的冯-塞勒丁先生。我该如何表达呢?一个人有时不能做他应该做的事,这就是人心的弱点。我相信牧师有八个孩子。我只有五个。
彼得是教会的磐石,但教会也有约翰。
只要不是教会成员,为什么不能以约翰为榜样呢?
利奥感激地握住了这位淳朴人的手。
“然后,你知道,冯-塞勒廷先生,在会议上,布伦肯贝格牧师是唯一一个拥有在大学里我们称之为'思想'的人。这些所谓的“想法“会变成什么,真是件有趣的事。当我们年轻时,我们都拥有大量的想法,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想法逐渐减少,现在我们几乎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样子了。当我们在别人身上看到这些思想时,起初会感到恼怒,但最终会觉得它们是有益的。因此,我很乐意忍受布伦肯贝格出现在我们中间。除此之外,冯-塞勒丁先生,还有一句家常话,我常常觉得它很有道理,也许也适用于您的情况。那就是,大多数事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
你会问,那致命的罪孽呢?上帝知道它们有很多。圣经上说有七种。但重点在于
如果我们在罪中绝望,救世主为什么死在十字架上?
在我们看来,死亡要么是上帝所不允许的愚蠢行为,要么就是我们相信它是一个奇迹,我们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在创造新的奇迹,而明天这个奇迹将特别为你,我亲爱的朋友而创造。
他对生活充满了和谐的看法,得意地来回挥舞着杯子,搅动着牛奶咖啡渣中的糖分。
利奥起身告辞。这个平和得让人忍不住喜欢的人,并不是他灵魂所需要的牧师。于是,他匆匆离去,就像来时一样毫无安慰。他觉得自己仿佛可以抖落脚下那片安宁家园的尘土,只是那里没有尘土可以抖落。他驱车穿过雨夜,向乌伦费尔德驶去。夜幕降临,他才停在紧闭的大门口。他的马溅起一滩水花,雨滴从道路两旁的无叶树枝上滴落在他身上。他本想下来拉铃,但一种麻木感笼罩着他,使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前方。
门柱矗立在那里,就像一对蹬着后腿的黑色猎犬,彼此怒目而视。左右两边的城墙有一块匍匐在夜色中,其余的都被黑暗遮住了。只有从城堡里透出一缕淡淡的光。那是乌尔里希写字台所在的窗台上燃着的一盏灯。它沿着公园里潮湿的灌木丛向他闪烁着,灌木丛在黑暗中时隐时现,犹如镜面一般,似乎想指引他去那个他犹豫不决的地方。但是,越往前走,光线就越暗淡,直到最后无力抵挡夜幕的吞噬。
利奥感到浑身冰冷,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就是我想要的神父,“他想,“世上唯一能拯救我的人。“
但这些微弱的渴望又有什么用呢?今天,他只能一如既往地站在他面前,咬着嘴唇,惊恐的目光在墙壁上游移,成为紧张恐惧和渴望的殉葬品,他竖起耳朵,倾听走廊上是否有滑行的脚步声,那个脚步声会让他更加痛苦,也会摧毁他的希望。如果他不认罪和忏悔,今天来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他的鞭子劈啪作响。马儿在溅起的水花中转过身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最后看了一眼,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愤怒和沉闷痛苦的渴望,看着那平静的流光,就像世界上的其他一切一样,只是为了责备他,然后他怒气冲冲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赶,仍然对现在毫无希望的事情抱着一丝希望。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淡淡的阳光被漂浮的云团遮挡了几分钟,然后滑落到黄色的平原上,照亮了落叶松,在外围森林斑斓的墙壁上投射出一种灯笼般的反光。
里欧像前一天一样,独自开车去教堂。这一次,他没有跟在一行人的后面,而是走在前面,因为他不想一开始就被约翰娜严峻的目光所打扰。他的灵魂现在正忙于一系列快乐的计划和虔诚的决心。他童年时快乐的信念又在他心中闪现。他将谦卑地把罪恶的重担放在上帝宝座的脚下,怀着平静的感恩之心接受上帝为他准备好的赦免。想到自己昨天的暴躁情绪,他就感到痛苦。他像小偷一样伸出贪婪的手去攫取救赎,以一种愤懑和顽固的精神去获取上天最大的祝福。但今天,这一切却不由自主地向他袭来。十一月的风就像神圣的气息,吹拂着他发热的眉毛;微弱的阳光在他的头上洒下金色的财富。他想,“奇迹开始了“。
但是,在他的心底,恐惧的恶魔依然盘踞着,不肯离去,害怕与她相遇。
要是他能一个人去祭坛就好了!但无论他走到哪里,她都在那里。他无法摆脱她。就像她挡在他和朋友之间一样,她也挡在他和上帝之间。
当他拐进教堂广场时,乌伦费尔德的马车就在他的马车前面。她来了!那个戴着黑纱的婀娜女子从马车的台阶上走下来,优雅地摆动着沙沙作响的裙摆,此时此刻,他真想把这个女人揽入自己的巨臂,像捏一团腻子一样捏碎。一想到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他就把指甲深深地摁进肉里。乌尔里希的声音比平时略微嘶哑,眼睛也比平时更加炯炯有神,他迈着鹳鸟般的双腿向他走来。
“他温和地责备道:“你昨天把我晾在一边。
“来得太晚了,“里欧道歉说“我怕过不了渡口“
“真可惜!“乌瑞克答道,“我非常想你。“
“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我想要一个忏悔神父,“乌瑞克笑着说。
雷奥磨牙切齿地想:“我也要成为那样的人。“与此同时,他斜眼瞟了菲利克塔斯一眼,她正在马车后面整理面纱、头发和丝带,似乎急需一面镜子。今天,她要去“接“万能的上帝,“他想到自己是多么厌恶她,怒火就从四肢百骸迸发出来。
然后,他向她伸出了手。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透过厚厚的面纱望着他,发出甜美的哀求。她把他的手按在她的手上两次,这是他们之间的共济会的信号,让他憎恨地想起了他们共同的罪恶。
几分钟后,他自己的人开车来了。他们都穿着黑衣服。
妈妈的嘴唇因为虔诚的狂喜而变得圆润,而今天看起来和她非常相像的艾莉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我们都禁食了,“利奥的母亲低声对他说,充满了自豪。
赫莎脸色苍白,刻意回避着他。显得苍老憔悴的约翰娜突然走过来,请求他让她挽着自己的胳膊。他惊讶地默许了,因为自从他回家以来,这样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过。
“她用低沉的语调说:“这次来圣堂是我的功劳。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回答道。
“你能猜到我这么做的目的吗?“
“我想我能猜到
“最重要的是““它的目的是““让我们俩的和解更完美“
“还有呢?“
“你自己不能告诉你吗?“
他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充满敌意
“里欧!“
“好吧“
“这样不好吗?“
是的这是个好主意,......真的很美。哈哈哈!“
走在前面的其他人也围了过来。这种欢呼声与圣礼的气氛格格不入。
在圣堂的正门口,他放下了她的胳膊,避免再和她说话。院长正坐在他的官桌前,平静地听着他的布道。
利奥走到他身边,说了几句问候的话。好心人带着理解的微笑握住了他的双手好像在说
“你和我,我们都知道了?“
“啊,要是你知道就好了,“利奥苦涩地讽刺道,然后他再次发现自己正在寻找借口,以摆脱这个甜美、脸色苍白、可恶的女人,她不停地在他身边徘徊。只要那带着双酒窝的洁白的喉咙朝他的方向情意绵绵地扭动着,怎么可能让人静下心来去敬畏和虔诚呢?
在教堂里,他们按照前一天的顺序坐着。利奥和他的母亲以及艾丽坐在第一排,乌尔里希和费利克斯塔斯坐在后面,而约翰娜和赫莎则退到了第三张长椅上。
教堂里的每个座位都坐满了人。在铺着红布的普通祭坛上,按照圣餐日的习俗,烛台上燃着两支蜡烛。灰色的唱诗班和长廊、褪色的油漆柱子、光秃秃的粉刷过的天花板,这座建筑在光秃秃的、沉闷的宽敞空间里,围住了无数黑压压的一排排忧郁的信徒。只有彩绘玻璃窗的反光在单调的气氛中微弱地投射出一点色彩和特色,祭坛神龛上的字句似乎比之前更加闪亮,这些字句许下了这样的诺言:
“愿你们平安“
和平,和平,不惜任何代价然而,这不是比以往更遥远吗?
那个致命女人近在咫尺的感觉让他的所有脉搏都在刺痛和悸动。布道进行时,他就像叮当作响的铙钹上的铜管,蜷缩着身体,前倾着身体靠在书架上,试图追寻一个想法,寻找那些他猜来猜去也抓不住的典故。
突然,他感到自惭形秽,自豪的记忆开始在脑中闪现。他看到自己半披着衣服,骑着狂野的阿拉伯人在草原上驰骋;他听到夜晚篝火旁疯狂的狂欢声,他自己的笑声,他喝醉了的战友的笑声,他还闻到了从奔腾的利维坦河流中冒出的泥浆味,他曾多次骑在马背上趟过这些河流。
在他那快乐、随心所欲的生活中,有一个截然不同的座右铭。那时,“什么都不要悔改“被阳光写在他的心上。“什么也不忏悔!“暴风雨的声音、情妇们的笑声以及一切语言都在呐喊。
但现在呢?
秋风吹拂着教堂铅制的窗棂,发出阵阵呻吟。当一缕微弱的阳光照进阴暗的教堂时,它立即用说教的手指着那些寄托着教堂院落安宁希望的字句--“愿你们平安“。
“愿你安息“
他伸展四肢,向后靠去,就在他这样做的时候,他听到身后,离他耳边不到一英尺的地方,传来了低沉、轻柔、痛苦的哭泣声;这种哭泣声只有小孩子或情窦初开的女人才会发出。
他不寒而栗。一股令他自责的愚蠢的怜悯之情涌上心头,似乎让他对她的态度变得柔和起来。再过一会儿,他本想转过身去低声安慰她几句。但就在这时,乌尔里希的声音亲切地提醒道:“振作起来,亲爱的孩子“。听到这个声音,利奥又僵住了。
但啜泣声仍在继续。温柔而亲切,就像一个不断重复的问题,刺激着他的神经,并深入他的灵魂。
“哦,让我安息吧,“他的内心在呐喊“与我的上帝独处“
但那个女人就在那里她会一直在那里用她的啜泣吮吸着他心中所有的平静和力量
“里欧!“母亲在他耳边低声警告道。
“什么事?“
“站起来这是投标祈祷。“
他艰难地站了起来。院长的声音从礼拜堂里传出低沉的歌声
“耶稣啊,生命之粮,请赐予我们来参加你的聚会““不要徒劳无益,也不要伤害我们的灵魂“
利奥心想:“但愿如此。“于是,他对自己是否值得参加这次聚会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第一场礼拜结束了,信徒们鱼贯向大门走去--只有领圣餐的人留在自己的位置上。
菲利克塔斯把头埋在祈祷书里,但透过她的薄纱,可以看到她额头上叛逆的金色发圈在闪闪发光。乌尔里希似乎陷入了沉思。
然后,当他对上利奥的目光时,他的脸色变得明朗起来。他疲惫的短眼睑眨了两下,眼底散发出无限的深情和自信。
教堂里已经空无一人。牧师再次出现在祭坛前,从一本扁平的大书中读出了邀请祷文,并在手中来回翻动。然后,他从祭坛右角摆放的圣器上拿起折叠的餐巾。
每个人都起身靠近主的餐桌。祭坛四周围着栏杆,栏杆上铺着红色的毯子,脚下放着一张祈祷凳。利奥目不斜视,向母亲伸出手臂,和她一起走上唱诗班的台阶,另一边则牵着艾丽。乌尔里希和他的妻子紧随其后。
约翰娜和继女退后了几步。赫莎咬着面纱,紧紧抓住母亲的胳膊。走到最下面的台阶时,她猛地一回头,差点摔倒。她们跪在圆凳上。利奥的左边有两个空位,乌尔里希正准备坐到他旁边的那个位置上,就在最后一刻,费丽塔斯松开了丈夫的胳膊,把自己挤到了两个人中间。
雷奥吓得汗流浃背。他觉得自己似乎必须站起来逃走,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一动也不敢动,只能静静地任由她的裙摆与他重叠,任由她的手臂上半部分温暖地靠在他身上。
圣餐仪式开始了。“拿去吃吧,这是我的身体。“两根瘦长的手指伸进了利奥的嘴里其中一根闪烁着结婚戒指的光芒他接过圣物,心想:“至少我不会和她分享。“牧师一边把面包分给每个人,一边喃喃地说着一句话:“这是为你们而赐的......这样做是为了纪念我“。当有十五个人同时围在祭坛旁时他又开始说:“拿去吃吧,这是我的身体“
利奥目不转睛地盯着祭坛布中间的银色刺绣十字架。他几乎可以数清十字架上的线头,因为它看起来是如此之近。十字架底部有一块油渍,使其光泽黯淡。
“也许它也是血,“雷奥想。
压在他身上的那只手臂开始颤抖,似乎想把压力还给他。这时,牧师握住圣杯,高高地举过头顶。一缕阳光透过油漆窗照射进来,映照在圣杯金色的杯身上,闪烁出淡蓝色的火焰。
“拿去喝吧“杯子被举到乌尔里希的嘴边。“这是我的血“
现在喝的是菲利克塔斯的血“她也在喝我的血,“利奥想。他轻轻一挥,杯子从她手中拿了出来,凑到了自己的嘴边。一团黑雾蒙住了他的眼睛。锋利的边缘磕在他的牙齿上,还带着嘴唇刚刚碰过的温度。刺鼻的酒液流入他的口中,他颤抖着咽了下去。
刹那间,他看清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吃下了诅咒,也喝下了诅咒,他应该被永远逐出基督徒的行列。因为在喝下圣血的同时,他也喝下了她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