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请用茶,我家公子片刻便来。”
客厅之中,一名婢女奉上香茗。
“不忙不忙。”
客座之上,一名白发老翁抚须笑道:“李解元贵人事多,老朽等候就是。”
他一身锦衣华袍,好似个富贵员外,虽然须发皆白,已经年逾古稀,但却不觉迟暮,反而红光满面,朝气蓬勃,看来好似神仙人家。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人,乃是一名红衣少女,娇小的身子缩在一件大红袄帔之下,头首面容也被貂绒兜帽遮掩大半,不知是何颜色。
一老一少,一坐一立,这般等候了片刻,终是有人步入厅中。
“贵客上门,未能远迎,失礼了!”
一声轻笑,传入厅中。
老翁回首,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青年男子平步而入,丝毫不见书生文弱之态,反而透着一派英武之气。
“李解元!”
老翁当即起身,笑脸相迎:“老朽怎值得李解元远迎,能入府门已是不胜荣幸了。”
“老丈言重了,请入座!”
“解元请!”
许阳一笑,坐上主位,瞥了一眼老翁身旁的少女,随即便转回目光,开门见山的向那老翁问道:“还未请教老丈高姓大名。”
“唐突拜访,还未介绍,失礼失礼!”
老丈起身,拱手说道:“老朽姓辛,名号黄石,这是我家十四娘。”
“原来是辛老先生。”
许阳点了点头,轻笑问道:“不知辛老先生来此,有何贵干?”
“不敢欺瞒李解元。”
辛老翁一笑,也是干脆:“老朽来此,确实有一事相求!”
“哦?”
许阳眉头一挑,却不意外:“老先生请讲。”
辛老翁注视打量着许阳,又瞥了一眼身边螓首低眉的红衣少女,随即转回目光,突兀轻笑问道:“听闻李解元还未婚配?”
“嗯?”
许阳望了他一眼,随即摇头:“尚无此意!”
“那实在可惜了。”
辛老翁摇头感叹一声,随后话锋一转:“解元看我家十四娘如何?”
话语之间,抬手一邀。
身边那名少女身躯一颤,似有羞怯,但还是伸出手来揭下了兜帽。
只见她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上外着一件大红袄帔,颜色艳丽却丝毫不感妖娆庸俗,反而透着一股灵动出尘之气。
红帔之下,乃是一袭白衣,金丝玉带穿缠腰身,娉娉袅袅,亭亭玉立,少女及笄,美人如玉,娇柔间又透着几分倔强坚毅,当真绝艳。
她抬起头来,红唇轻咬,眼中带着几分羞涩,欲要抬起目光,但转眼又慌乱放低,怯生生的施了一礼:“十四娘,见,见过公子!”
美人羞怯,我见犹怜。
然而,许阳只望了她一眼,随后便转回目光:“老先生这是何意?”
辛老翁一笑:“我家十四娘可入得解元法眼?”
许阳看他,随即摇头:“老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李解元当真快人快语。”
虽然这般话语,已有拒绝之意,但辛老翁却未泄气,拱手言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更不敢欺瞒于公子,我等并非人胎灵长之身,而是精怪异类之属!”
“老先生待人以诚,在下佩服。”
许阳点了点头,看来并不意外。
辛老翁见此,也是暗暗点头。
此方世界,鬼神显世,妖魔横行。
精怪异类的存在,对于小民百姓而言,或许是惊天秘闻,但对上层权贵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只要达到一定层次,自然会有所接触。
此人取得解元功名,也算是儒门文道之士,知晓异类存在那是再正常不过,倘若他像那些穷酸腐儒一样,惊慌失措的叫喊“子不语怪力乱神”,那辛老翁反倒要失望,失望自己看错了人,选错了对象。
眼见许阳不乱,辛老翁也叙述起了自身来历。
“老朽乃是狐类,一家世居于黄山,虽为精怪异类,但却不修妖魔邪法,更不伤天害理,祸及无辜,而是一心修禅礼佛,与世无争!”
“然而……”
辛老翁幽幽一叹,沉声说道:“天下大乱,妖魔横行,我等有心隐居避世,但却屡有祸劫上门,逼得我一家只能远走,搬离黄山避祸。”
“但此时世道,何处不是妖魔横行,鬼怪盘踞,我等这些善类精怪既为妖魔鬼怪觊觎,还为邪修妖人窥视,一个个虎视眈眈,无不想对我等下手,夺我血肉魂魄,法力精元,拿去练法修行,增长道行!”
辛老翁面露苦涩:“就连正道高人,道释两教,对我等异类也多有偏见,极端者见到便要斩妖除魔,根本不管我等善类是否为恶!”
“如此,天下之大,竟无我一家容身之处,搬离黄山之后,又有麻烦上门,只能一路远走躲避,结果不想招来更多是非,甚至惹上了一个极厉害的仇家!”
辛老翁叹息一声:“老朽活了二百余年,寿数将近,死也无碍,但我与老妻膝下尚有众多儿女,我二人若去,她们孤苦无依,必定饱受欺凌,因此,这些年来我夫妻二人接连嫁女,希望她们有所依靠!”
说着,辛老翁转眼望向一旁的红衣少女:“前十三个女儿已经寻觅到了人家,唯独十四娘还未有托付,所以老夫这才上门,希望能将她嫁于李解元,不必为正妻,做妾室亦可,只望她能有一地存身。”
话罢,辛老翁站起身来,竟向许阳做大礼参拜:“还请李解元可怜可怜我这小女,大发慈悲,收了她吧!”
“老丈不可如此。”
许阳摇头,虚手一抬,真罡无形而出,扶住了老翁的身体。
“……”
感受那无形真罡,辛老翁眼神微微变幻,但很快便恢复平静,就势站起身来:“李解元,你才高八斗,举世无双,未来必是状元之才!”
“有此功名在身,可谓邪魔辟易,我那仇家虽然厉害,但也决计不敢动你分毫,我夫妻二人也会竭尽所能,将其引走,决计不让它来与你为难。”
说罢,神色诚恳的望向许阳:“解元以为如何?”
“……”
许阳看他,没有言语。
他终是明白了对方来意。
此世,神魂之法,借假修真,不仅人能修炼,异类精怪也能修炼。
只不过,相比进境缓慢的正道修法,绝大部分精怪更喜欢进境迅速的邪道修法,食人血肉魂魄,法力精元。
这类精怪,就是世人熟知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但还有一类精怪,不走此等邪道捷径,而是修行正道法门。
此等精怪,可谓善类。
但善类不一定就有善报。
事实上,善类精怪的地位很是尴尬。
因为它们修炼正道法门,进境缓慢,法力精纯,所以在那些兽类妖魔鬼怪眼中,它们每个都是行走的灵丹妙药,食之大有好处,并且不必担心事后报复,惹来道门佛门的高人追杀。
而人类这边,邪道修士不比妖魔鬼怪好多少,甚至更为凶残,无不想要抓它们这类精怪吞噬练法,作为提升修为,增加道行的资粮。
正道修士,也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偏见,不太看得上它们,一些极端者,更是见异便斩,见妖便杀,根本不管善恶正邪。
所以,善类精怪的处境很是艰难。
天下太平之时还好,各地妖魔蛰伏,它们也能隐居避世。
可到天下大乱之时,十方妖魔横行,它们就要作为“灵药”被四处追杀了。
辛狐一家就是这样的善类精怪。
天下大乱,妖魔肆虐,它们被逼离开祖地黄山,一路颠沛流离的逃亡,但还是被各路妖魔觊觎,最后更是招惹上了一个可怕的仇家。
为了避祸,它们只能将膝下儿女嫁出,为其寻找依靠。
所以,它们找到了他这位名满天下的李解元!
这并不奇怪。
虽然对外他并没有展露出太强实力,但以他如今表现的文韵才华,未来赴考取得状元功名,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状元功名,在儒法文道体系中意义重大,虽然还比不上大儒,但也足够震慑一般的妖魔鬼怪了,再加上儒门背景,庇护一只小狐狸绰绰有余。
所以,他要答应吗?
面对辛老翁担忧期待的目光,还有那辛十四娘紧张羞怯的眼神,许阳摇了摇头,轻笑说道:“不瞒老丈,在下无意功名,更无意官场,此后都不会再参加科举,状元功名,怕是无缘了。”
“这……”
辛老翁怔立原地,一时惊疑不定。
“不过……”
许阳垂下目光,望向同样手足无措的辛十四娘,笑道:“我有意行教化之事,将私塾改为书院广收学子,老丈若是愿意,便让这位姑娘前来入学,以书院文气之势,寻常妖魔,必不敢犯。”
“此外,在下还有些许人脉,郭北县,金华府,还有江浙儒林名士,都是在下好友,法明寺白山大师,清平观青河道长,与在下也有几分交情,老丈若是信得过我李留仙,便在这郭北县住下。”
许阳望着两人,轻笑说道:“我保证绝对无人与伱们为难!”
“这……”
辛老翁听此,更是惊疑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许阳也未催促逼迫。
他确实想让辛狐住下,最好一家老小都打包过来。
但这并不是因为那辛十四娘的美貌让他动了心思,而是这些善类精怪对他大有用处。
他要养这些狐狸!
此前说过,练技能有两种方式,第一是冲数量,第二冲质量。
数量不用多说,就是时间积累,不断去做。
质量也不用多说,就是尽善尽美的去做。
如果这些善类精怪投靠于他,那绝对能大大提升他“养殖”技能的质量,刷出高等级的特性,增强战力,助益修行。
所以,他希望辛狐一家住下,最好把它们的亲戚,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都拉过来,他可以提供衣食住行,甚至给他们开月银粮饷,贴钱进行养殖。
什么,仇家?
管他呢,债多不压身,旁边都有一个兰若寺了,再多几个妖魔鬼怪又算得什么,反正他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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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
“入学?”
“这这这……”
虽然许阳开出的条件十分动人,但辛老翁还是有些迟疑:“李解元,这般做法,是不是太招摇了,倘若引来我们那仇家注意,伤及无辜,那老朽如何过意得去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情是避不过的,不如干脆点去面对。”
许阳一笑,从容说道:“我这间书院的宗旨,便是有教无类,只要为善向正,那无论是人是妖,都可入我书院求学,谁人前来为难,便是与我为敌,定斩不饶!”
“这……!”
最后四字,隐透凌厉,刺得辛老翁都是一惊,神色错愕的打量着许阳。
许久,方才赞叹道:“人人都说李解元不仅诗画双绝,更是文武双全,老朽之前还有几分怀疑,如今看来真是坐井观天,有眼不识泰山!”
说着,便向许阳拱手一拜:“如此,我这小女,便托付给李解元了。”
说完,又转向一旁的少女:“十四娘,从今以后,李解元便是你夫君,你要好好侍奉于他,生不相离,死不可弃!”
“爹……”
少女目光一颤,随即点头,转向许阳行礼,怯生生的叫道:“十四娘见过夫,夫君!”
“不必如此。”
许阳摇了摇头,虚手一抬,将她扶住:“你入我书院,便是我门生,至于辛老丈……当真不愿留于郭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