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马姨娘家的亲戚。如今你哥发家了,自然有人要抢着来帮衬家业。”
“你咋地了?不进屋,在这干嘛?”周青峰也蹲在墙根下,看孙长庆斗蚂蚁。
新来的门子伸长脖子看着两人,欲言又止的模样。
孙长庆郁郁寡欢,“还记得之前跟你说,孙哥我也想当个英雄好汉,出手救醉香楼的落难女子,却最终没成的事么?”
“啊......咋地了?”
“如今你哥是斩灭妖人的大英雄,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女子的兄长来了,到漏泽园认了尸首。
我当初投书报信的事,也落在你哥身上。
人家今日带来大礼上门,说你哥深入虎穴,保全妹妹名节,要把那女子嫁给你哥当妾。”
周青峰大惊,低声道:“那女子不是死了吗?”
孙长庆苦笑道:“是死了,不但女子死了,连来找她的爹也死了。但坏事也能变好事,找个人顶替不就得了。
总不能对外面说自家妹子与人私奔,却被情郎推进火坑最终受辱被勒死,这岂不是脸面上太难看。”
周青峰明白了,这就是难得糊涂。他又问道:“这跟你蹲在家门口玩蚂蚁有什么关系?”
“因为没意思。”孙长庆丢了树梗子,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我好不容易当回英雄,没成功也就算了,不为人知也算了。
可现在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却已经不是原本的面目。更可恶的是,这事跟我没关系了。
没谁相信是我这个街头混混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想去救那可怜姑娘。
连我姐都不信,说我当时鬼迷心窍,肯定是贪图那可怜姑娘美貌。
天可怜见,我当时真的是觉着那姑娘可怜,想救她脱离火坑,想当个英雄。”
孙长庆叹了几声,踢踏踢踏的拖着鞋,耷拉脑袋走了。
周青峰也叹气,可不等他进门,又有人喊他,“青峰少爷,能求您件事,听我说几句话不?”
来的是梅儿,李姨娘的丫鬟,怯怯的靠着墙边,神情有些惶然。
周青峰失笑不已,“姐,你这说的啥话?叫啥少爷,这不埋汰我吗?有啥事,你说。”
梅儿欠了欠身子,屈膝行礼,远没有初见时的灵动活泼。她低着脑袋,小心翼翼的说道:
“想请青峰少爷跟继嗣老爷问一声,啥时候有空去李姨娘哪儿一趟。
姨娘最近想着他,茶不思饭不香的。
若是不嫌弃,让李姨娘上门也行。只是怕继嗣老爷和主母不高兴,姨娘她不敢来。”
简单几句话,周青峰秒懂。他问道:“我哥是不是很久没去李姨娘哪儿了?”
梅儿两眼发红,止不住的掉眼泪,“自打老爷诛杀妖人那晚之后,就再没来过,也没送钱。
李姨娘没了进项,慌得不行。
继嗣老爷如今升了官,她不敢去找其他恩客,也没谁敢养她,只能让我天天来问。
可我来了连门都进不了,消息也递不进去。孙大奶奶还让人打我,骂的好难听。
我得不到信,请不到老爷,回去又要挨姨娘的打骂。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梅儿呜呜的哭,眼泪摔地上能掉八瓣。周青峰看她手腕上全是伤,再看门子手里拎着的木棍,顿时发怒。
“姐,你先别走。我哥升官了,人呢,只怕是飘了,脑子变糊涂。
我去给你要个准信,要么让我哥继续给钱,要么让李姨娘找别的恩客,也好有个营生。”
梅儿在周家门口守好几天了,吃了不少苦头。今个总算有人愿意帮她,哭的更伤心。
她一个劲的谢谢周青峰,甚至要跪下磕头。
“姐,你别这样,我看着难受。”
周青峰心里气恼,觉着堂兄升个屁大的小官,立马就搞得自己成人上人似的,完全脱离群众了。
进门时,他恶狠狠瞪了门子一眼,“你再打人,我就揍你。”
门子弯腰赔笑,“少爷,您心善,可规矩不能废。孙大奶奶交代的,我不赶人,棒子就落我头上了。”
周青峰更怒,却无从发泄,只能骂了声:“操,这旧社会真是人吃人。”
“哎呦......青峰,你跟谁生气呢?”孙氏从屋里出来,笑容满面,拉上小叔子的手。
几天不见,这嫂子换了个人似的,也穿金戴银了。过去撒谷赶鸡的寻常妇人,脸上涂脂抹粉,弄得像个妖怪似的。
“青峰啊,门外的事,嫂子管着呢,你莫操心。来来来,知道你喜欢吃鸡,嫂子特意让厨房炖了,就等你回来呢。”
周青峰前几天还可怜这大嫂,现在特腻味她。偏生她还使劲靠过来,浑身散发廉价胭脂的香气。
“哎呀,你这孩子还真跟嫂子生气了不成?”
“嫂子给你赔不是,还不行么?以前家里穷,嫂子当家不容易。”
“现在你哥当官了,你也能进太虚观。家里有钱了,嫂子自然不会那么扣。”
进了二道院,周继嗣正在内堂坐着,有仆人给他端上茶水,站在旁边伺候着。
瞧见堂弟,他不悦道:“跟你小子说了多少次,周家如今不同以往,要有点规矩。你整天在外头乱跑,不成体统。”
周青峰别扭死了,颇为怀念刚刚降临时周继嗣的宽厚模样。
他把在门外遇到梅儿的事说了,满以为堂兄会在‘给钱’和‘放人’间做个选择,可没想到......
“哥哥我还是得教你些事。这种家长里短的让你嫂子处置就好了,你不用管。一个风尘女子,别太挂怀。”
周青峰莫名来气,反问道:“哥,是你故意整李姨娘?她的丫鬟在家门口站好几天,哪里做错了?”
周继嗣顿时发怒,抓着桌上茶杯重重一拍,“臭小子,你混进太虚观就了不起,便要来说我的不是?”
听着吵吵声,孙氏连忙从外头进来,大喊大叫道:“哎呀,兄弟俩吵什么样?别为了外人伤和气。
怨我,怨我,这事都怨我。
就知道姓李的狐狸精没安好心,故意来挑拨离间。我去把外头的骚蹄子赶走。”
孙氏来拉周青峰,可根本拉不动。
周继嗣也怒目盯着尚且年幼的堂弟,却发现对方已然不怕自己,不再像过去那帮恭顺,连起码的伪装和遮掩都不做了。
“好好好,为了个婊子居然敢来跟你哥瞪眼。”
“是你不讲道理的。”
“道理?这天下哪有道理?谁来跟我讲道理啊?”
孙氏拉不动周青峰,只能拦在周继嗣面前,低声道:“老爷,消消气,莫把事闹大了。你先回屋,我来处置。”
周继嗣环顾左右,瞧见仆人们无不屏息静气,生怕惹了事端。他知道吵大了是自己脸面无光,愤而起身,进了三道门的后院。
哄走了自家老爷,孙氏又来求周青峰,低声道:“青峰,嫂子我不是故意为难李姨娘。
你哥这几天心里苦,脾气不好,迁怒到别人身上。你别跟他计较。”
周青峰怒道:“他升了官,当了老爷,换了新宅,家里多了仆人,还受人追捧,能有啥脾气不好的?
我看他就是脑子有病。以前处处小心,事事谨慎的人,现在像个暴发户似的,突然张狂了。”
说完,周青峰也一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开,出了家门。孙氏追不上,只能满脸忧容。
正巧白面公子郭铭德上门,见面就喊道:“傻逼,打架不?今个一天没见,爷爷来给你松松骨。”
“滚开,大傻逼,你祖宗今天心情不好。惹了我捶爆你的头。”
周青峰不理郭铭德,先走到梅儿面前,“事没办成,你先回去,不用天天来了。
也别慌里慌张的,天塌不了。你的事,我管了,这两天给你找条出路。”
梅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听到屋内传来的吵闹,反而更加不安。她不敢久留,谢过周青峰,连忙离开。
郭铭德反而上来勾肩搭背,笑呵呵道:“傻逼,出啥倒霉事了?说出来让哥哥我高兴一下。”
这两人少年心性,初见时就打了一架,谁也不服谁。而后天天打架,打着打着,反而打出感情来了。
周青峰率直果毅,虽然有小心思小手段,但本心却追求正大光明,说好听点叫‘人格魅力强’。
郭铭德家里经商,见多了尔虞我诈,阴私暗算。他瞧不起比自己弱的,倒是乐于与周青峰交往,因为两人打架总是‘平分秋色’。
周青峰愤愤不平,把刚刚的事说了。郭铭德顿时挤眉弄眼,“你哥心情不好,是因为马姨娘的事吧?”
“什么马姨娘?说来,我好几天没见着她了。”
“你不知道?不知道就算了。这年头人人都活的憋屈,大家都不得不低头当狗。
走走走,哥哥与你投缘,今个不打架了。醉香楼三楼包间,我请你喝酒,一醉解千愁。”
“我不喝酒。”
“吃菜总行吧,我知道你饭量大的。”郭铭德连拉带拽,把周青峰拖走。
周家后院,孙氏端了碗鸡汤送过来,想宽慰自己丈夫。
周继嗣站在院子凉亭下,一拳一拳的击打亭柱,嘴里愤愤道:“养不熟的白眼狼,居然敢骂我,迟早收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