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建立前,南京这块叫集庆路,下辖三县两州,治所在上元县。
朱元璋大修的南京城还不存在,城市依旧沿袭南宋规划。
至于说蒙元有没有修城......修个屁,鞑子啥也没干,游牧民族就没这个想法。
按周青峰检索历史估算,蒙元已经到了末期。
但因为忽必烈都没上位,鞑子历史完全对不上。他也搞不清历史发展方向。
从江宁县城出来,坐马车向北,穿过上元县,前往东北边的栖霞山。
全真教有座太虚观在那儿,是蒙元监察集庆路官吏和反贼的重要部门。
路不远,也就三四十公里,半天就能到,相当于在后世南京城内。可现在沿途所见,城墙大多荒废坍塌。
从清凉山到乌龙潭一段城壕已成土坡,原有的女墙和雉堞荡然无存,找不到任何原貌。
城西南角起始到栅寨门一段,墙体长满杂草。不少地方被挖开,要么盖房,要么成了农田。
玄津桥,伏龟楼,羊马墙......无数历史古迹已经彻底消失在烟波之中,荡然无存。
城里城外的人口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就那么几十万。破旧的城门楼上在长草,门洞里来来往往,还算有些人气。
土砖、土墙、土房,到处都是陈旧的灰黑色,破败气息扑面而来。
道路两旁见不着什么林地,只有光秃秃的丘陵。因为城里人多,千百年来不断砍柴,将山岭硬生生砍成了荒地。
“到了栖霞山会好些,那是我们太虚观的地盘,不许刁民砍伐。否则山上光秃秃的,实在有碍观瞻。”
郭铭德虽是富家公子,身边也只有两辆马车。除了车夫,还有个贴身仆童,两个不甚壮硕的护卫。
就这已经是极为奢华的身份象征,因为沿途所见皆是贫民,食不果腹,衣衫褴褛者比比皆是。
这还是江南繁华之地,换别的地方只会更惨。
“郭兄养这两辆马车要花多少钱?”马车摇晃,沿途也没啥风景,周青峰只能在车内闲聊。
“车子不贵,雇人不贵,但养马很贵。一个月要几十贯。两匹马要吃豆麦干料,却拉不了多少货。
若不乘车,就得靠两条腿走路,于我等商人而言就太慢太辛苦。所以江南喜欢乘舟,江北则要骑马。
说实话,舟船于商贾而言是莫大便利,一艘小船胜过十匹好马,费用比养一匹马还便宜。”
郭铭德说起养马的辛苦,滔滔不绝。可河道固定,很多地方还是得靠马匹。商人为了阔气,还是得养。
周青峰从车厢内探头看车外的轮毂,这年头没轴承,轮毂又大又笨。轮子和轮辐也极厚,否则会散架。
马儿等于靠蛮力硬拉,消耗极大,十分疲惫。再加上车子没有减震机构,沿途颠簸,乘坐体验极差。
周青峰点开虚拟页面,搜索轴承发展史,发现所有现代科技树都指向两个重要节点——冶炼和锻造。
“郭兄家有铁匠吗?”
“有,官署有镔铁局,专门负责打造。我家的铁匠就来自镔铁局,但那是根本家业,传不到我手里。”
蒙元有两个官方锻造机构。一个是负责军事装备制造,直属中央的武备寺。
一个是工部下设‘诸色匠人总管府’的镔铁局,工匠大多是蒙元征服中亚时掳掠而来,色目人居多,对接皇家内务府。
郭家能从镔铁局挖到人手,隐隐也是一种炫耀,显示背后有不小的靠山才能如此。
郭铭德显然很为自家家世骄傲,也为不能继承此等家业而懊恼。
周青峰同样懊恼,他有无穷的先进技术可以抄,奈何现在没有自己的地盘和人手,只能干瞪眼,什么都做不了。
马车一早出发,中午前抵达栖霞山。
此山很矮,海拔最高不到三百米,占地也不大,只有区区八百多公顷,其实是一片丘陵。
山中有南朝开凿的千佛岩,五代时期的舍利塔,以及有不少南唐时期题刻的天开岩。
栖霞山本是佛教圣地,但现在却被全真教抢了场子。太虚观的山门就在最高峰凤翔峰下,由三茅宫扩建而来。
山门为木制门楼,庑殿顶,顶楼两端装饰有蟠龙一对。
马车停在山门下,有道童认得郭铭德,上来问好,又说周青峰面生,是什么人?
“这家伙是严追风师叔推举的外门弟子,是个傻逼。”郭铭德指着周青峰介绍道,哈哈大笑。
听到‘严追风’之名,道童肃然起敬。
周青峰反唇相讥,“你个逼养的欠抽了是吧。爷爷两天没收拾你,这么急着挨揍?”
守山道童不解,彼此询问‘傻逼’是何意——‘傻’者,愚也;‘逼’者,女子下体也。
不用想了,这是骂人的脏话,最时髦最难听的那种。几个道童守山守的困顿,互骂‘傻逼’寻乐。
最容易学的语言莫过于脏话。周青峰才进山门,把污言秽语带了进来,像病毒似的快速传播。
进了山门,拾阶而上,郭铭德让仆人去待客精舍住下。他整了整衣裳,对周青峰说道:
“全真教是天下道德正宗,管束极严。你这傻逼可定要小心点,千万别口无遮拦。”
周青峰不服道:“妈的,你进山门前还不忘骂我呢。进山门后就变样了?”
郭铭德呵呵发笑,带周青峰去雷神殿登记身份。
雷神殿前有精巧门楼,重檐上方饰有宝剑、蟠龙。
其内供奉主雷电风云,雨雪布施的雷部诸神,有代天地宣威,替洪荒发令的权责。
道家法术也以雷法为主,动辄释放雷霆,破魔除妖极为便利。
“雷神殿里是古德古师叔,跟我郭家算亲戚。你跟他搞好关系,妙用无穷。”郭铭德眨了眼睛,“老弟,可有准备?”
“准备啥?”
“钱呀。别拿纸币,那东西在太虚观不好使,你得备些金银,才能打动古师叔。
古师叔特别讲信用。你有严师叔的书信,入门肯定没问题。但只要给的钱够多,得的好处也越多。
老弟,你该不会没带金银吧?”
郭铭德故意没提前说这茬,就等着看笑话。周青峰摸了摸自己的行囊,苦着脸点点头,心知待会要破财了。
进雷神殿,神像下坐了个邋遢道人,穿了件破烂溜丢的道袍,没戴道冠,头发乱的像鸟窝一般。
他桌前摆了一只烧鸡,一壶黄酒,正美美的吃喝。
郭铭德进去,稽首行礼,拿出随身的腰牌递过去,“古师叔,弟子铭德,特带师弟周青峰前来入门。”
周青峰也规矩点,有模有样的行礼,将严追风的举荐信递上去。
邋遢道人满手是油,没看郭铭德的腰牌,只满不在乎接过周青峰的信,拆开扫了几眼,略过一大段废话,找到关键几个字。
“外门遗孤?”
邋遢道人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手,从身后的书架搬下几本黄册,翻到某代外门弟子栏目,手指在花名项上逐一划过。
“小子,你爹是周国泰?”
“是。”
“哦,我有些印象。你爹人不错,平常挺孝敬我。没想到他这么早就死了。可惜可叹。”
邋遢道人将黄册盖上,又找来一本新的,翻到最近一栏。
他抓起酒壶喝了一口,朝砚台里倒上点,将凝固的松墨化开,提笔停住.....
“既然是外门遗孤,我也不拦你,包你做个入门弟子。不过你想入哪一门,拜谁为师啊?”
周青峰懂了。
这要是走个后门,就给你个好差事,拜个好师父。否则......看守山门的两个道童就是榜样。
那也是太虚观的外门弟子,却是打杂的仆役,啥权力没有,也学不到什么东西,虚耗光阴,一辈子别想有啥出息。
若是有个好差事,好去处,情况就不同,终身受益。
周青峰将自己的背包解开,试探的问道:“师叔,弟子诚心孝敬,但您不给个价码表吗?我也好做个选择呀。”
邋遢道人哈哈一笑,“咱这道家讲究太上忘情,诚心怎么能有价码?要看你心有多诚了。”
周青峰不情不愿的从背包里取出一根银条放在桌上。
邋遢道人眼都不抬,只‘嗯’了声,“解忧院那边缺个人,你愿不愿去?”
周青峰问郭铭德,“解忧院是啥地方?”
郭铭德低声道:“就是茅厕,掏粪种田的活。别去,快加钱。”
周青峰又掏出两根银条,摆在桌面上。
邋遢道人同样没抬头,手里的笔晃了晃,“说经台也缺个人,你愿不愿去?”
郭铭德摇头,“抄录经书的地方,累死个人,没有油水没好处,别去。”
周青峰脸色发苦,虽说他曾经搜刮过九宫道的地下密室,可弄到手的钱财全给了姚贞。
他背包里的银条来自死在醉香楼的江洋大盗,其实不多。眼看三根银条都没好差事,他只能摸出一片金叶子放在桌上。
这次邋遢道人抬了抬眼,微微点头道:“护法会那边倒是有个机会,不知你能不能抓住机会?”
郭铭德解说道:“大部分外门弟子都去护法会,我也在那。
入会能修习些拳脚功夫,日后外派地方,也算有个身份,不错的出路,就选那吧。”
周青峰问道:“这诚心还能再加吗?”
“能啊,怎么不能?”邋遢道人在黄册上翻了翻,“只是若想有更大好处,诚心就得翻倍的加。”
郭铭德沉吟一会,低声道:“若还有金叶子,就再加两张。差不多就够了。
护法会里也分高低,我当初就给了五张金叶子,能学上乘的拳脚功夫。你若手头紧,就别浪费了,其实都差不多。”
“就你现在这水平,也算上乘拳脚功夫?”周青峰报以不屑的眼神,“你连我都打不过。”
“我这不还没学到家么。关键是有个好师父,护法会里的师父有几个,不是谁都好说话的。”
周青峰想了想,踮脚朝黄册上瞄。
邋遢道人连忙抬手遮住,“诶......这可不许看。你只管献上诚心,分到何处就看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