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陈子俊在讲台前来回踱步,高昂着头颅,摇晃脑袋诵读着,发着懵的崔子安无聊的听着,不经意掠过一众,望着马文才跟着摇晃的后脑,浮想联翩下强忍笑意。
“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这是陈子俊第二次讲这篇,只是重复着加重语气引崔子安送去目光,随后就看见了昏昏欲睡的梁祝二人,这么长时间他们再一次在同一篇文里昏睡过去。
结果不用猜,他们回到了老职位,梁山伯一声不吭的低着脑袋接受发落,而祝英台却硬是委屈上了,可惜还是最后逃不了打饭的安排。
马文才得意的笑容被崔子安看个一清二楚,他甚至为了看热闹将整个身子转过来,一手搭在书桌上好不自在,嗤笑一声竟挪开视线转向了另一边。
入眼的人正垂眼翻阅着书面,全然不在乎模样与周围的学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猝不及防的抬眸让马文才不由抿动唇角,眼神顿然暗下。
摸透马文才性子的崔子安也不恼,就当是在看一只花猫发狠,眉眼平静的以笑容回应,然后目光就被靠近与她搭话的慕容岚给勾了去,不是马文才的眼神不够凌厉,而是崔子安压根不在乎这样的纸老虎,一戳就穿。
崔子安压低脑袋认真倾听的一举同样落进了与马文才一起转过身的王蓝田眼里,脑海里忽然冒出「仙姿玉容」一词,幸灾乐祸的表情停留在此刻,他瞧了瞧马文才又望了望崔子安,这么直勾勾的注视他不相信崔子安没感应到,正欲小声询问就被夫子的话给打断。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你们应当熟悉了才是,如果不想做这些杂活,就应该好好自省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在课堂上屡屡睡着。”
陈子俊不再管祝英台和梁山伯,翻开下一页来回诵读那句;
“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别的学子都在琢磨如何多学些,你们俩呢,嗯?想着怎么在本夫子的课上睡觉不被发现。”
碎碎念的废话少说好不好。
崔子安目光炯炯的看向陈子俊,手下的纸卷上落的是漂亮的书法,只要他不瞎就该看得见暗示他课堂之上不可多闲谈的句子,漆黑如墨的凤眼全然是劝慰之色,面上又蒙上一层薄薄的“敬畏”,如为他人着想而不惜表露的神情。
瞅过来的第一眼被定格住似的,正欲要开口讥讽的嘴闭上了,眼神流转的望向四周,颇有威严的扬声道:“安静,继续下面的讲学。”
捕捉这一全过程的马文才眉间疑色更深,在崔子安胸前的纸卷上扫过。
“文才兄看什么呢?”
“没什么。”
王蓝田随着马文才的目光看过去,只是集中的点与马文才不同,他定眼瞧得不是那写着字的纸,而是纸的主人。
仔细端详,回忆起幼年时少有读书,一次贪玩跑误进了人家文人聚集对词比文采的地方,他依稀记得那坐在最居中位子的少年,手持古扇,悠然自得的应对一众刁难人的词句,那人眉间也有一颗红痣。
只是后来,他想要去找时,便再没寻得少年的身影或者消息,只听到了他的文笔功夫出神入化,貌似潘安,是文人界里少有的少年出才,他用钱财找来那天坐在少年身旁的人,先是礼貌性的与其喝茶,没料从头至尾自己就没有被注重过。
那人回的话一下就戳中了王蓝田的心:“公子想找竹安先生?”
“是,我敬佩他的文采,想要与他结识,坐下畅谈。”
此话一出,文人摸着脸颊笑起来,眼底的嘲讽不加掩饰,像是在说他痴心妄想:“竹安先生的文采当然是出众的,但要与他结识的人定然要有些墨水在肚,再者,我等在文坛上的老人都无法与之太过亲近,公子你…”
至此,王蓝田没再碰过诗词。
“干什么呢?”
“思一故人。”
“哈哈哈哈哈~”
课下,王蓝田出神的样子招来一阵欢笑,他本人回神过也跟着苦笑一声,转而恢复之前的吊儿郎当之相,在人群中寻觅他的身影,那人是看过来了,只是看的不是他。
“思一故人,思的谁啊?王蓝田,你可真能扯谎,”
荀巨伯首当其冲,他一边收拾书本一边说道。
“你管得着么?”
一来二去的,身旁的文才兄和崔子安一同不见了。
平常的汤药苦口,硬生生全部灌下就没了胃口,因此崔子安饭堂来的并不频繁,甚至有时是连着几周才来个三四趟。
她搅动着碗里的甜汤,面上平静,心里早暗暗策划下今夜的“活动”,只是在思索这些活动的先后顺序罢了。
肩膀被人蹭过,崔子安转头便对上了马文才那双算不上真诚的笑颜,点头狡黠一笑与她问好。
“崔公子怎么今日得空来这饭堂用餐了?”
他一屁股坐上了慕容岚的位子,好在的是慕容岚有事儿去了医舍:“你的小跟班呢?又给你去买糕点了?”
马文才用他无辜的眼神看向崔子安,自以为的阴阳怪气实则对崔子安一点卵用没有,如若不是马统告诉他在山下的糕点铺碰着了慕容岚,他还真不知这闷罐子样的呆子黏上了崔子安。
闻言灿灿一笑:“崔某才疏学浅,哪来的小跟班,再说同来求学,怎的轻易使唤人。”
这话果然引来马文才的不悦,他微眯双眼凝视着眼前人,垂眼看过王蓝田为他打好的饭菜,冷笑着:“使唤人?如若那人心甘情愿呢。”
“只要不是威逼利诱来的,那自然是好的。”
二人的长袖交织在一起,同坐在位子上看着如同一副画卷,崔子安无半点畏惧,依旧小口喝着她的甜汤,收回眼神根本不顾马文才如何瞪她。
“崔公子课上的表现好生厉害。”
她静静听着,耳边环绕马文才低沉的嗓音,嘴角扬起小小弧度,轻蔑的开口:“花了多少银两?”
崔子安挑眉一笑,身子向他倾来,脸颊转过与他相对,马文才脸色不自然的向后,她便手下按住他的胳膊,迫使他保持着刚才凑近她的动作。
笑着看他:“收买人心我可不会,文才兄不如教教我?”
马文才垂眸看过一眼像是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覆上想要推下,可崔子安来了兴致的放下捏勺子的那只手,叠在了马文才的手掌之上,友好神色放大了些声响。
“那就劳烦马公子了,日后得空定与公子共饮,崔某先行告退。”
她没有给马文才说话的机会,随即推开拂袖离去,走出门前不忘赠予一笑。
马文才的手一瞬落空了,潜意识的摩挲着手指,回味着掌中残留的触感,转念一想再望去门口,人已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