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道:“最开始这里很好。”
“我跟你提过我母后吧?”他接着道,“我说对她没什么印象。”他抬头去看楚惜颜,语气平静:“我说谎了,我记着她,记得很深。”
楚惜颜没有说话,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母后……”他萧北景露出追忆的神情。
他母后也不是一开始就被废后的,最开始的时候她也北梁帝恩爱过一段时间,举案齐眉,琴瑟调和。她那时是当朝丞相的女儿,家世良好,在先帝面前说话很有份量。
彼时她才过豆蔻之年,真是最鲜嫩的少女年岁,含苞欲放。丞相只有她一个女儿,当成掌上明珠一样宠着,要什么给什么,宠得她天真至极。以至于当时还是六皇子的北梁帝到她面前大献殷勤,深情款款地说爱她,说想娶她的时候,她就傻傻地以为他是真心爱她才要娶她的。
家人怎么劝她都没用,她一心扑在那个在她眼中风度翩翩又无比深情的情郎身上,执意要嫁给他。丞相无奈,只能让她嫁进了六皇子府,又因为此事被迫站队,扶持六皇子登了皇位。
开始的时候,北梁帝还有耐心与她装恩爱,后来皇位做的稳了,便原形毕露。不止对她恶语相向,还开始打压她的娘家。再后来宫里多了个女人,北梁帝就再也没正眼看过她一眼,而是将所有宠爱都给了那个女人,封了她做皇贵妃,给了她与皇后平级的待遇。
那时候萧北景已经三岁有余了,开始记事了。他记得很清楚,母后一次次去找他父皇,一次次试图挽回,但是没有任何用处。北梁帝从一开始就没爱过她,他爱的一直是那个女人,只是她家世不好,不能给他助力让他登上皇位,他才放弃了娶她。
本来就是虚情假意,又何谈破镜重圆。
“她经常偷偷地哭。”萧北景回忆道,“但是从来都避开我,不想让我看见,不过我一直都知道。她是个很好的母亲,很温柔。直到我父皇向我外祖父家动手,她都没有迁怒在我身上,一直在努力教导我。”
“只是她太温柔、太天真了,没法在后宫生存下去。那个女人很快生了个女儿,我父皇很高兴,封号赏赐什么都给最好的。母后那时候已经死心了,只想教导好我。但是在他们眼中,她终究是碍眼的。那个女人一直觉得是她抢了她的皇后之位,时常过来嘲讽她,更过分的事情也做过。”
说到这里,他面露讥讽:“我父皇他只当没看到,那时候这宫里那个女人更像是皇后,而我母后却像一个地位低微的妃子。”
“但是这样他们觉得还不够,那个女人还想要皇后的名分。我父皇就向我外祖父家下了手,笼络一堆莫须有的罪名按上去,然后抄了家。我母后没有了娘家的依靠,他们就更无顾忌了。”
萧北景缓缓说着,手搭在床栏上,骤然收紧。他的语气转为阴冷,夹杂着怒意:“废后,然后是赐死,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
“我是看着她死的。”
他看着楚惜颜,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近乎平静。楚惜颜却感到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他一直留在过去,从未走出来过。
她向前迈了一步,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然后往下一压。萧北景诧异地看着她的动作,任由她将他抱住。她把下巴放在萧北景的肩膀上,温柔道:“接着说吧,我在听。”
她没有说不要说了,也没有多余的安慰。他大概从来没对人讲过这些事情,楚惜颜想。这个男人比谁都要骄傲,不会将脆弱无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看,即使这种脆弱无能只是存在于他尚在幼年的时候。
萧北景的身体开始还有些僵硬,听见她的话,慢慢放松下来。
大概逃不脱了,他想。他反手搂紧楚惜颜,有些泄愤一样地用了些力道。她怎么能这么温柔、这么会抓他的心思。
楚惜颜任他抱着,手从轻轻放在他的身后,听着萧北景轻声说话:“她想保护我。宣旨的人将毒酒拿过来的时候,她求他们把我带走。但是没人听她的,她倒下的时候还对我说,‘景儿,你不要看’。”
楚惜颜听着他平静的描述,心中疼痛难抑。她难以想象,一个七岁的幼童怎么看着母亲被逼自尽的。甚至可能不是被逼的,那杯毒酒可能是硬灌下去的。
她一向寡淡,幼时母亲偏心的时候还伤过心,后来就再也没有过了。南唐宫中那些人做什么,她都可以一笑置之。但是现在听萧北景用平淡的语气讲着这些事,她却心疼至极,对北梁帝动了从未有过的怒意。
但这时候,她只能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萧北景还在继续讲着:“母后过世后,父皇想废太子。但是前朝的老臣死谏不允,那女人也没有儿子,便只能作罢。只是从那之后,我就不能再离开东宫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身边还有些人,衣食还有些太子的样子。但是那个女人看不过去,忠心的人不是被调走就是被打死。后来索性连服侍的人都没有了,弄了几个太监看门,偶尔送一顿吃食,像守犯人那么守着。她想得倒好,想让我熬不过去,最好直接死了。”
他语气变了味道,冷笑道:“我怎么能死呢?他们没死之前,我怎么舍得死。”
楚惜颜轻轻闭上了眼睛,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萧北景没有说他是如何度过那三年的,而是说起了他十岁之后的事情:“那个女人一直没能再有孕,前朝的压力越来越大,我父皇,”他嘲讽地笑了一下,“只好将我放了出来,找了个太傅教我。他最后悔的事可能就是将我从东宫里放了出来。”
他略过了很多事,只道:“没过几年,就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样。那个女人死了,我本来想让她更痛苦一点儿的,可惜她受不住,自尽了。至于我父皇,一直顾念着那个女人,可惜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我把他架空了,他这些年本来就无心朝政,天天沉浸在那个女人的温柔乡里。身边的人出了问题都不知道,等满朝文武都不再听他的话了,他才意识到不对。”萧北景的脸上分明写着,愚蠢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