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思焕是抱着和嫡系多加走动的心思接下邹君浩的拜帖的。然而他现在只想赶紧把人送走,撇干净关系。
这位嫡系少爷看着温润如玉,沉着稳重,开口就是惊雷一声。
自北梁帝圈禁太子之后,北梁朝堂便暗流涌动。北梁帝多年不立皇后也不废太子,这些暗流才堪堪平息下来。谁料半年之前,北梁帝忽然把圈禁多年的太子放出来了。
朝堂的局势霎时间变了,争斗、平衡、观望……愈演愈烈,以至于几位皇子剑走偏锋,慌不择路。
北梁帝的的确下了一个莫测的旨意,但不该这么快的。一位被圈禁多年的太子也不该有如此大的威胁。
邹思焕敏锐地察觉到暗流之下早已存在的暗礁,于是他英明地……带着邹家子弟退了。
和嫡系不同,他们这一支在北梁不温不火,出过几个有实权的官员,却没来得及荫蔽子孙。到他这一代,只有他在朝堂上能说上句话,便指望着小一辈的子弟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这点家底,他哪敢去掺和储君之争。当然,他也实在是个求稳的人。
“咳咳……”邹思焕假咳了两声,“太子遇刺是朝中大事,我当然有所耳闻。陛下已经命刑察司办案,想必很快就有结果。”
“伯父明白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邹君浩无意与这个久经官场的老狐狸打哑谜,此事是拖不得的,“晚辈近日也在朝堂和市井中周旋多日,如今得知了太子一案的真凶。”
邹思焕不大高兴,他在北梁朝堂中实权不大,但也经营多年,朝中的消息没有不过耳的。邹君浩才不过来了北梁一个月,就开口说自己找到了真凶?
怕不是拿他做筏子、当枪使!
“君浩不愧是少年英才。”邹思焕搭上嫡系的心思愈发地淡了,“你们年轻人锐气足,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我年纪大了……”
“谋害太子殿下的真凶正是太子自己。”邹君浩打断了邹思焕的感叹,平素掩盖在淡泊之后的冷冽显露出来。
邹思焕手一抖,手中的茶碗差点翻了。他顾不得邹君浩的不知礼数:“太子?”
混乱的棋局在一瞬间清晰起来,那一座座隐于暗流之下的礁石也随之显露。
邹君浩抿了下唇:“伯父应该早就察觉到了。被圈禁的太子不似他人想象的那样任人摆布,有人拥簇在他身边。”
“太子是正统,理应有人追随于他……”邹思焕自语。
“但追随他的不止是维持正统的大儒。”邹君浩说,“还有只忠于权力的人,甚至是鹰犬。”
鹰犬是什么?
是刀。
只有权力才能握住的刀。
青黛的院墙外,残阳如血。
邹君浩在血色涂就得黄昏中开口:“北梁的太子殿下,握着比所有人想象中更大的权力。”
在不知何时起,朝堂上那些看似中立、甚至忠于北梁帝的人,都转投到了太子萧北景的麾下。他们如暗礁,藏在诡谲莫测的争斗之中。
“太子……”邹思焕想起那个貌若好女的太子,掌心泛起一丝凉意。这个几乎没人看在眼里的太子到底筹谋了多大的局。
他把所有人的反应都算进去了,布局的时候很缜密,出手的时候却如雷霆。
“陛下如今不会关注太子的状况,他只会……”
“他只会看着是谁觊觎着太子的位置,觊觎着他手中的皇权。”邹君浩淡淡开口,仿若面前便有一位北梁帝供他勾勒一般:“他已经老了,他身下的座位对于他而言就更为重要了。”
“六皇子他们的自保手段反而会引出陛下的疑心。”邹思焕叹了口气,年少的皇子们都以为北梁帝会挑选能力更强、更孝顺的皇子,却从来没有想过北梁帝也会怕更年轻的皇子谋夺他身下的座位。
“如此,更不该在这时候去揣摩陛下的意思。”邹思焕迟疑道。
“伯父真的如此想吗?”邹君浩的眼眸淡淡地扫过来,却仿若刺入了邹思焕的心底,“北梁帝已老了。”
“伯父求稳,也不愿意让邹家子弟为新帝登基出一份力,乘一阵青风吗?”
斜放着的茶水起了涟漪。邹思焕已然忘了最初的目的,他盯住邹君浩,试探地吐出两个字:“新帝?”
邹君浩颔首:“如今新帝已经明了,这时候若是有一两位邹家子弟被新帝重用,于邹家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何止好事!
邹思焕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他们这一脉在北梁多年不受重用,不就是因为没有一件能让帝王记在心里的大功吗?
若是能在太子这局棋中出点力,比现在的境况可要好得多。
“可要如何能在殿下手下派得上用场呢?”邹思焕问,邹君浩必定是有用他入局的意思。但无论如何,他的话正戳在了邹思焕的软肋。求稳,只是无奈之举。
邹家这样的世家,即便是旁支,又如何能忍耐门庭冷落,祖上累世功勋沦为他人笑谈?
“晚辈同为邹家子弟。愿为此事奔走。”邹君浩微微俯身,“只需伯父借一二人脉与我。”
图穷匕见,倒也在邹思焕的意料之中。若无所求,邹君浩又怎么会在来北梁一个月后才登门拜访?邹思焕道:“我倒也有些人脉在朝中,你若有所求直说便是,我一定尽力而为。”
“晚辈确有一事相求。若这几日朝中有人提及南月公主旧事,恳请伯父出言。南月公主身为后宫妇孺,于情于理都不该插手前朝政事。此为罪,非功也。”
“这……”邹思焕皱起眉,“南月公主已洗清嫌疑,你说的旧事……”
他恍然想起数年前的旧事:“你说那件旧事啊,若有人提及,我会与几位相熟友人出言以正视听。”南月公主颇受宠爱,但这类事陛下大多是不管的,不是什么为难事。
“不过南月公主久居深宫,君浩怎么会与她为难?”邹思焕好奇提问。
邹君浩没有回答,他静坐在那里。邹家的下人还未掌灯,他的面容在夜色中模糊不清,没人能看清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