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archer眯起眼睛,从头到脚把韦伯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他身上并没有发出令咒的气息。
“——这样啊。但是小子,如果你是真正的忠臣,不是应当为死去的王报仇吗?”
对于第二个问题,韦伯也以平静到不可思议的声音吐露真心。
“……如果向你挑战,我就会死。”
“那当然。”
“我不能那样做。王下过命令,要我‘活下去’。”
是的——他不能死。只要王最后的遗言仍在胸中回响,韦伯就要想尽一切办法,从这走投无路的窘境中脱身。就算敌人的servant就在眼前,自己又没有任何防身之术,情况绝望到万事休矣的地步——但他决不能放弃。决不能践踏当时的誓言。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此刻的韦伯所受的煎熬比起认命的达观还要残酷而痛苦得多。
面对着无可逃避的死亡,少年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但那倔强的眼神却诉说着自己的不屈。吉尔伽美什默默地俯视着他那赢弱的身躯,轻轻点了点头。
“忠道,乃大义所在。不要给他的努力蒙羞。”
对方不是master,而是个人畜无害的杂种。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出手了。这是身为王者的决定。
黄金的英灵扭转脚跟,飘然而去。韦伯只能默默地目送他远去。直至那身影从视野中完全消失,凉风拂过河面,将紧绷已久的战场空气一扫而光之后,少年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被独自留在了静夜中,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存活下来的这一奇迹,让他的膝盖再次颤抖不已。
那个archer在改变心意之前,确实是打算杀了韦伯的。那如同呼吸一般理所当然的杀气,已在无言间宣告了这一事实。如果韦伯移开视线,瘫软在地或在答话时稍有犹豫的话,他早已被杀了。
虽说只是保住了一条小命,但这也是英雄王对他的一种肯定。敢于直面恐惧,而能保住一条性命,这本身就是一场战斗,一个胜利。是韦伯.维尔维特首次独力出战所赢取的战果。
这是场难看而微不足道的战斗,与英勇壮烈扯不上任何关系。既没能让谁屈服,也没能夺取到什么。他从困境中活了下来,仅此而已。
但韦伯还是很高兴,并以此为荣。在那种时候,那种情况下能得到那种出乎意料的结果。个中的宝贵之处,只有韦伯才能体会。不管在旁人看来怎样失态,他也没有为此羞愧的理由。
他遵守了王的命令。见证了一切,并活了下来。
真希望受到表扬。不管是那粗大的手掌,还是那粗枝大叶,不知客气为何物的破锣嗓子。这一次,已经不需要再掩饰些什么了。他终于可以自豪地挺起胸膛,把自己的战果向那个男人好好炫耀一番了。
但是——在这万物俱寂的黑夜中,只有韦伯自己形影相吊。他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就像十一日以前的自己一样,现在的韦伯,又被独自留在了这麻木而了无生趣的世界一隅。
这场战斗只属于他自己。虽然他独自地闯过了难关,但却没有人发觉到这一点,也没有人来表扬他。
但这一事实残酷吗——不,决不。
论褒奖的话语,刚才他已经得到了。世间最伟大的王已经认可了他,擢用了他,把他列为了臣下中的一员。
仅仅是把事情的先后顺序颠倒过来而已。
他已经连遥远未来的褒奖都一并获得了。只要用尽余生,取得与褒奖相称的勋功就可以了。
是的。那个时候,正因为有了那句话——他已经不再孤独了。
理解到这一点的瞬间,他作为一介少年的岁月结束了。
然后他第一次知道,泪水有时候,是可以在与屈辱和后悔无缘的情况下夺眶而出的。
此刻,在空无一人的大桥上,韦伯.维尔维特俯视着漆黑的河面,任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脸颊。
那是滚烫而清凉的、男儿的泪水。
············
——一个女人正在哭泣。
美丽的脸颊因悲伤而日渐憔悴,纠结的皱纹刻上了眉梢,女人正无声地哭泣着。
自责自问。
羞愧难当。
作为集天下罪责于一身的罪人,她只能终日以泪洗面。
天下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不贞的妻子,背叛的王妃。
被辉煌的传说蒙蔽了双眼的愚民们并不知真相何在,只是团团围住她,众口斥责着。
他们甚至不知道,她的丈夫根本不是男人。
在这世间,只有她那高贵的面容让“他”付出了真心。
但是,“他”所能回忆起来的,却只有她那充满苦恼与忧郁的泪水。
是的,“他”伤害了她。
爱了——
被爱了——
这就是陷落的源头所在。
就算是她,当初想必也已放弃了一切,十分达观吧。
要拯救饱受战乱的国家,就要有一位理想的王——而在王的身侧,要有一位高贵而贤淑的王后。这就是众人理想中的统治形式。
与这一伟大的理想相比,一个女性的人生简直微不足道。
就算王不是男人,就算这场婚姻是隐瞒性别、名不副实的二女通婚,但为了维护国体大义,这点牺牲是必要的。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要拯救她。
就在初次上殿,受到谒见的时候,“他”就在心下暗暗起誓,要为这个女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当她发觉正是“他”的这份心意使她饱受煎熬之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她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她已经放弃了身为女性的幸福,恋情正是最大的禁忌。
就算这场恋情不被允许,但如果痛下决心,背负罪孽坚持到底的道路应该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