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辽城。
今年的初雪来的格外早。
霜降刚过,细雪就被寒风裹挟着悄然而至。
中山广场的街道上,陈子安看着眼前的人,眼神里透着迷茫和困惑。
苏晴梳着两条麻花辫,身穿蓝色碎花棉袄,脚踩小牛皮鞋,打扮的颇为洋气。
她脸上挂着歉意,可语气却十分坚定的说着:
“子安哥,我由衷的感激这些年你对我的照顾。”
“但......对不起,我们真的不合适。”
陈子安裹了裹身上的军大衣,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背着军绿色挎包骑着二八大杠的行人、随处可见的红色横幅、顶着两根辫子横穿街道的无轨电车......
周围的一切如同褪色的老照片正在被AI修复,逐渐变得清晰。
无数久远的记忆不受控制的从脑海中翻滚而出。
“现在是1979年11月8号。”
“我,重生了?”
见陈子安沉默不语,苏晴秀眉蹙起:
“在学校,我们讨论文学和艺术,追求知识和真理。”
“为了夺回失去的时间,我们废寝忘食,争做新长征路上的突击手,为国家的振兴而努力奋斗!”
“我的理想、我的情怀,你根本无法理解。”
“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你有看过么?卡朋特的流行歌你有听过么?”
“你连这些是什么都不知道。”
“子安哥,我们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人了,没办法一起生活的。”
“你能明白么?”
“不要纠缠我了,可以么?”
陈子安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嘴角压不住讥讽的笑了:
“你去上学之前跟我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收到京城语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苏晴抱着他喜极而泣:
“子安哥,毕业咱们就结婚,一定要等我,我这辈子非你不嫁!”
苏晴有些难堪,别过了脸:“那些话就忘了吧,当时我还小,根本不懂自己想要什么。”
陈子安平静说道:“73年,街道组织知识青年下乡,你被分配到陕北插队。”
“通知下来那天,你抱着我痛哭流涕,你说那边连房子都没得住,要在悬崖底下搭窝棚,你熬不住。”
“为了照顾你,我放弃了农场的工作,主动写申请调到陕北生产队。”
“我每天起早贪黑,干最多最累的活,只为多挣几个工分给你换口粮。”
“当时那么艰苦的条件,也没让你饿过一天肚子。”
“77年返城,你妈身体不好,厂里让她离岗回家休养。”
“你说不想当工人,想考大学,你弟弟又没到顶岗的年龄,你家没了经济来源。”
“是我去粮站当窝脖,扛大包挣钱供你复读,供你弟弟读书,供你妈养病。”
“这一干,就是快三年。”
他说这些不是邀功,更不是卖惨,只是在翻看脑海中尘封已久的记忆。
画面一闪而过,却是他六年的青春。
苏晴闻言有些委屈:“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又不是我要求你这么做的。”
“况且我的青春,我最好的年华,不也全都给了你么?”
“一个女人能有多少个六年?!”
“难道不是我更亏么?”
陈子安就像吞了只苍蝇,直犯恶心。
以现在的视角来看,自己年轻时的眼光是真不怎么样。
六年啊,就算是条狼也该养熟了吧?
可在她这儿,却只换来一句“我更亏”。
“子安哥,你会遇到真正适合自己的人,我是大学生,以后......”
“你说的没错,分手吧。”陈子安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
前世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如果苏晴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会以怎样的姿态面对。
是愤怒、痛苦的指责,亦或是欣喜、平静的释怀?
然而当这件事真的发生了,他却发现,自己连多说一句话、甚至多看她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都重生了,谁他妈还有空跟前女友纠缠不清啊?
恋爱这玩意,还是只谈五小时的最甜。
苏晴愕然。
她没想到陈子安会答应的如此干脆,沉默了下才继续道:
“这些年你拿给我的钱,我每一笔都有记着,我会连本带利还你。”
“还有些杂物和一辆自行车,我整理完就给你送过去。”
“这是欠条,你先拿着,给。”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三百二十四块六角七分,限期四年还清,年利息三分。
很规矩的格式,金额明确,有利息有时限,签名上面还用红泥按了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