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阿骨打对马政一行态度冷淡的另一个原因在于现在的女真今非昔比,自从攻占辽国上京后,辽金双方的军事实力发生了转变,金国转入战略进攻阶段。
1122年,代州(现山西忻州)突然上报朝廷,其得到金人边谍,金兵已到西京附近,辽兵败溃。要求代州不得随意接收辽国难民,避免发生国际事件自取灭亡(《三朝北盟会编》:“三月某日,代州奏,得金人边牒;准大金彰国军(应州也)牒近白水泊,击散契丹放鹅行帐,天祚皇帝脱身北走;本国军马已到山后,平定州县,占守讫。请代州戒守边人员不得辄引逃去人民,为国生事,自取亡灭”)。
北宋朝廷大吃一惊,不是讲好一起夹攻辽国的吗?怎么两年不到金兵就达到北宋边界了,这形势发展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赵佶急忙派童贯带领10万大军前去巡边(《三朝北盟会编》:“四月十日戊戌太师领枢密院事童贯陕西河东河北路宣抚使勒兵十万巡边”)。
毕竟自己对业务不熟悉,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信得过的人。
哪些是赵佶信得过的人呢?政务靠蔡京,军事靠童贯。殊不知两人早已私下勾结,党羽遍布朝野(《宋史》:“时人称蔡京为公相,因称贯为媪相”)。
当时的朝廷各部门官吏的工作状态也是十分的奇怪,为了能够顺利升官或者提高福利待遇的级别,各个衙门或者省级部门的主官们唯蔡京为命,如朱谔在任兵、礼、吏三部尚书时,只听从于蔡京的指示,迎合蔡京的旨意,虽然在职时,没有什么建树,但对蔡京忠心,得到快速晋升,拜尚书右丞。
表面上京城各个衙门都非常忙碌,但到底在忙什么?干了什么实事?
大家其实都心照不宣,忙只是给蔡京、赵佶们看的。
真正需要担当,有麻烦的时候,各个衙门的主官们又躲之不及,深怕担责和追责。
特别典型的在于对金国使者的接待上。
1121年,宣和三年2月,金国派使者曷鲁出使北宋,17日抵达登州。此时童贯正在南方围剿方腊起义军,朝中无人敢做主,登州官员因为没有得到朝廷的旨意,也不敢擅自放行,就将曷鲁扣留了下来。曷鲁十分生气,想自己走到京城找皇帝控诉(《三朝北盟会编》:“会方腊叛,贯以西兵讨贼,朝廷罢更戍指挥,登州守臣以童贯未还留曷鲁(改作赫噜)等不遣,曷鲁(改作赫噜)狷忿屡出馆欲徒步至京,戏师寻诏马政王环引之诣阙”)。
眼看要变成外交事件,朝廷只能指示马政王环引导使者前往京城。但因为童贯不在,京城部门的主官们谁也不想做主,都在等候皇帝的旨意,曷鲁在京城又被留了3个月(《三朝北盟会编》:“令师礼入奏复得旨,候童贯回,曷鲁(改作赫噜)凡留三月馀,凡见辞宴犒并如习鲁(改作锡喇萨鲁)例,王黼议复国书止付曷鲁(改作赫噜)等还不遣使”)。
明面上都是听从领导的旨意,实际上是消极不作为,皇帝的指示作为将来追责的挡箭牌。这个和唐朝李世民时期魏征、房玄龄等人主动作为、主动上谏、积极发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魏征等人把朝廷当成了自己的家,将个人的荣辱与国家的兴衰紧密相连,只要是对朝廷有利的就不计后果要发光发热,这个在后来被归纳为“主人翁意识”。
当然,那时的工作环境和氛围也是非常地好,不需要揣摩上级的意图,只需要认认真真做好工作,皇帝也会给予应有的待遇和荣誉。
但,此时的北宋官场完全颠倒了过来,虽然嘴上都吹着精忠爱国,实干苦干,私底下官员们都知道要想升官晋级,蔡京、童贯的大腿要傍牢,官场运行规则和套路要门清,只羡慕聪明人,没人想做实干家。蔡京、童贯才是做官的榜样,范仲淹、刘挚这样的直臣只是书呆子,暗地里被嘲讽的对象。
朝廷只是大臣们追逐利益谋取名誉的道场,至于朝廷将来会如何?大家都冷漠得很。
整个朝廷官场,从上到下,一盘散沙,只是用行政强制和利益引诱在维系着庞大的行政机构空转。
曷鲁一眼就看透了北宋虚弱的本质。8月20日,金使曷鲁回国(《三朝北盟会编》:“八月二十日壬子,发曷鲁(改作赫噜)大迪乌赍书归本国”)。
曷鲁向完颜阿骨打如实作了汇报。
完颜阿骨打知道北宋不靠谱,夹攻辽国的协议只是一张废纸,决定自行攻打中京。
结果,只用半天时间,金国就攻占了辽国中京(《三朝北盟会编》:“曷鲁(改作赫噜)自海上归,阿骨打(改作阿固达)意朝廷绝之,乃命其弟固论(改作古伦)国相孛极列(改作贝勒)并粘罕(改作尼堪)兀室(改作乌舍)悉帅师渡辽,而用降将余睹(改作伊都)为前锋,正月十四日以劲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里至其中都攻之,自旦至日中遂陷焉”)。
此时的童贯正在春风得意的档口,因功迁为太师,改封为楚国公(《宋史》:“进贯太师,徙国楚”)。
南方的方腊被镇压了,北面宋江也归顺了,让赵佶形成了一个错觉:强有力的军事手段在维护国内稳定方面十分有用,实践证明依靠童贯、蔡京等人没错,自己在选人用人方面还是相当靠谱。
其实这些都是中学生对小学生的游戏,毕竟双方实力不对等。真正考验能力的是中学生对中学生,甚至是中学生对大学生之间的战斗。
金国是那个大学生。
表面上童贯平定河湟地区、镇压农民起义,用现在的话讲就是事情做一件成一件,但军队里面已经被童贯弄得乌烟瘴气,军心涣散(《三朝北盟会编》:“汲引群小,易置将吏,以植私党。交通馈遗,鬻卖官爵,超躐除授,紊乱典常”)。
就连一开始级别比童贯高的王厚,要想混得下去,也要贿赂童贯。1115年,北宋发动了攻夏攻势,王厚与刘仲武集结泾原、鄜延、环庆、秦凤四路大军进攻夏臧底河城(现陕西志丹北),结果北宋大败,万人战亡(毕沅《续资治通鉴》:“王厚与刘仲武合泾原、鄜延、环庆、秦凤之师攻夏臧底河城,败绩,死者十四五,秦凤等三将、全军万人皆没。厚惧罪,重赂童贯,匿不以闻。未几,夏人大掠萧关而去”)。
这么重大的军事败绩,按照条例是要处分的。如宋神宗时期太后高滔滔的堂叔高遵裕带兵围攻灵州,结果大败,被撤职查办。
打了败战,皇亲国戚都要处分,别说是外臣了。
王厚很惶恐。
但这些在童贯看来都不是个事,知道钱到位,天底下没有摆不平的事。
王厚倾尽家产,重赂童贯。童贯匿不以闻。
这是赵佶的悲剧。
什么内参、外参,御史、监军……官僚体系中建立的一整套监督制度,在童贯、蔡京的把持下形成虚设。
赵佶成了瞎子聋子。
赵佶知道的,都是童贯、蔡京想让他知道的;赵佶提拔的,都是童贯、蔡京想让他提拔的。
所以蔡京虽然四次被罢免了宰相,但很快就能官复原职。
因为赵佶发现,离开了蔡京,接班的根本办不了事情,政令不出皇宫。没办法,只能再将蔡京请回来主持大局。
如此循环,蔡京、童贯的威望更高了,赵佶更难以掌控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