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赤推门的一刹那,冬雨扑面而来,冰冷的雨水中夹带着雪花。
这是林赤第一次感受南京的雪。
晨曦依旧被黎明前的黑暗包裹,透不出一丝光亮。漫天的雪花看不见,摸不着,只能通过脸部末梢神经传导的凉意来感知它的存在。
林赤是去年才来到这座城市,准确的讲,是去年四月份到才到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报到的。
而四月份,对南京而言,已经过了下雪的季节。
以往观雪的记忆,只存在于上海的家。
上海江湾镇那栋老旧的楼房前,或者屋后那块不大的菜园里。而这样的场景,必定有着父母的身影。
可那幅如今只剩下白与黑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已定格为一张发黄的照片。
他甚至无法记得当时父母身着衣服的色彩。
尽管他八岁的时候,参加国际少儿记忆大赛,囊获金牌,被上海各大报纸誉为记忆神童。
尽管他与父母的诀别只有五年光景。
一切已恍如隔世。
关于他对父母的记忆中,唯一的色彩就是那一抹鲜艳的红色。
这红色,妖艳如魔。
这红色,像是用刻刀深深镌在他的灵魂深处,让他常常在广袤的黑夜里惊醒。醒来以后,他从来没有睡着过。
当时,他还不叫林赤,他叫林昂。
林赤这个名字,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
……
林赤跃上太平门城楼的时候,他已发现了身后有人跟踪。
从身影的形态,他判断跟踪他的人一定是曲思冬。
当他从那棵桐树上跃向城楼,脚一着地后,他就越跑越快,他甚至忽略了腿上的枪伤。
他跑着跑着脑中就显现五年前江湾镇的场景。
五年前的他也是像今天这样跑着……
虬江十八湾,弯弯到江湾。
五年前的江湾。
1932年2月20日。
这是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日子。
他自幼聪颖过人,小学只上了三年,中学只上了四年,十六岁考入大学,当年十九岁的他,已是吴淞镇国立同济大学机械专业的三年级大学生。他的父母亲分别是国立同济大学的工科和医科老师。
他们一家三口步行回家,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像一个孩子似的跑了起来,越跑越快……
这时他听到了嗡嗡的轰鸣声。
抬头他看到天空中出现了十多架飞机。
炸弹如雨。
小小的江湾镇顷刻一片火海。
他甚至没有听到父母的呼喊,他们已湮没在狂嚣的烟尘中,父母身首异处,只留下了那一抹鲜艳的红。
他在火光中狂奔!
……
林赤几乎是在一片痛苦的回忆中来到了月息路二十一号。
大门微掩,他轻轻一推,便进了院子。
所有的房门都锁着。
他看到了正屋的墙面上,挂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写着:“新年至,打水迎客”。
林赤快速走到水井边,他看到井架上一根粗硕的绳子,他毫不犹豫提绳,绳子居然是固定的。他马上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下滑两米多的样子,他看到一侧出现了一个直径一米多的洞口,他探身一跃,落地之际才发现洞里空间很大,竟能直起身子。
洞口斜向下方,四周贴着墙砖,居然亮着电灯。一直走了二十多米远,他看到了一扇门,门照例没关,似乎专为迎接他的到来。
推门入室,一个宽敞而井井有条的空间跃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靠近门口,摆放着一张沙发,沙发上斜躺着一个人,身上裹着大衣,一顶棉帽盖在他的脸上。
林赤伸手推他。
那人把棉帽向下拉了拉,盯着林赤看。
“是我!我来了!我的代号“新年”!”
……
天上是日本人的飞机。
林昂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在硝烟中拼命地狂奔。
他丝毫不理会身后地动山摇的爆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