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后长了双眼睛。
确切的说,那是个人。一个脸短且宽的男人,头发直直的竖起,像极了一只刺猬,十分滑稽。他脸呈倒三角,下巴又短又尖,两侧的耳下骨头几乎与下巴同长,他的脸很短,一个巴掌就可以从额碰到颔,但足足有两个巴掌那样宽。
我看不清他的全貌,只看见他的眼睛异常的大,比寻常人的都要大,眼睛里没有光的,就那样瞪着,直勾勾的瞪着我。他的嘴巴永远抿成一条缝,我从未见他说过话。
我看得见他的。在公共厕所的镜子前我低头翻拿化妆品的时候,在公交车上我掏出手机打字的时候;在公司里我背对着同事被老板大声训骂的时候,还有,我弯下腰来闭着眼睛洗头的时候。我都看得见。我看得见他在我身后瞪着我,我估摸着得有两米那样高,身子像块平板,肩和头几乎连在一起,他就那样站着不动,瞪着我,只是瞪着我。
他好像无处不在的,自我懂事起他就在了。他永远站在离我一臂之隔的地方,瞪着我,就是瞪着我。
我唯一一次见他笑,是我在上中学的时候。周遭的同学在欢快的聊着天,我插不上话,耳边只听得见轰隆隆的声音,还有呼啸而来的笑声。我感到头疼,右手撑着脑袋,同时手掌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
他察觉到了我的不安,他笑了,眼袋挤出豌豆的形状,眼里放出了从没有过的光彩,他瞪大眼,盯着我。他似乎从不眨眼。
但我也算是从未见过他的。我从未用肉眼见过他,他只存在我的脑子里。但你可别说这是我幻想出来的,他真的存在,只是我没见过真正的他罢了。不是我没勇气,有几次我鼓起勇气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他溜得太快。
但是今天,我真的和他见面了,我第一次和他见面,也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
今天下午我又被老板训斥了,同事们都盯着我看,我似乎成了一个发光体。他又出现了,他照例在我后头瞪着我久久不动,我感到羞耻难当。
晚上七点,我在公司加班,修改下午被老板驳回的文件。同事都走了,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他又出现了。
嘴里一阵发干,我看了看手边已经见底的水杯。今晚已经连喝五杯水了,可还是口渴难忍。下腹涌出尿意,我伸了个懒腰,走向厕所。
他也动了,像平常一样,跟随着我走,动作不缓不急,依然和我保持着一臂距离。
到了厕间,我惯例朝镜子一瞥,——我的眼珠紧缩,身下仿佛有千万条藤蔓缠住了我的双腿,我动弹不得,只能僵在原地。
我看到镜子里的我,身后有一个穿着军绿色外套的男人,他盯着镜子里的我,呲牙咧嘴的笑。
镜子里有鬼。我的呼吸开始急促。
突然,他双手伸向前,穿过我的肩膀,眼里的光彩更甚。
我也呲牙咧嘴,我也掐紧我的脖颈,我也发出尖利的笑声,世界开始逆时针旋转,笑声越来越远,直到剪刀穿过我的喉间,直到我喘不过气。我缓缓倒下。
身体慢慢消失,最后地上只剩下我的脑袋和衣服。衣服在地上拧成一团。我的脑袋侧着,左耳贴着地板,露出右耳,棕黑色的短发凌乱得好似我在沉睡。
陡然,我瞪大了双眼,我从没剪过短头发。
他还站在那,我看见我后脑真的有只眼睛,它开始脱落,从我脑袋上脱落,它静静的躺在地上,眼珠子还在咕噜噜的转。我看到他站在那,还在瞪着,瞪着我的脑袋,嘴唇又抿成了一条缝。
有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他们似乎看不见他,他们直直穿过他的身体,又定住,瞪大了眼睛盯着我的脑袋,有人脸色发白,有人捂住了嘴。
最后,有个人尖声叫道:“报警!快报警!”
他们无视了我脱落在地上的眼睛。
他动了,抿着嘴笑了,眼里闪出了希翼的光芒,他走向我,穿过我。眼前一阵凌乱后,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等等,我哪来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