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安心中亦是暗暗猜想,捷报加急送至长安也不过数日,便已传遍大街小巷,就连三岁雉童都知林尽染千里奔袭,生擒突厥王子的事迹。连告示都未张贴,这件事便能传遍整个长安城,除了宫里那位那还能有谁。
林尽染摇了摇头,神色黯然道,“我在此世间并无任何亲人,有如无根浮萍,我意原是到长安城中小住几日,便下江南。”
“下江南?”李时安有些不解,“林公子下江南是为何?”
“可能在那里才能感受到回家的感觉罢。”林尽染有些怅然若失地说道,“我本是江南人,不过和现在却大不一样。”
李代远眼瞅着气氛愈发的低迷,便转移了话题,“林小友刚才的文章让老夫这大老粗都觉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文章!写的好啊,还有没有?”
林尽染此时不禁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好好好,气氛不低迷了,尴尬了。李老头,你觉得合适吗?这篇赋是夸你女儿漂亮的,你确定要让我拿着这篇原世巅峰文学的《洛神赋》来泡你女儿?此赋一出,怕是把你女儿卖了都得替我数钱。但这个心思却不能有,老李头还是个好人。古往今来,经得住至尊之位诱惑的可又有几人。
“李叔,文章本···”靠,差点又脱口而出,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句话,林尽染急忙改口,“文章本来就是抓着转瞬而过的才思而写的,没了没了,我们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李时安满心的期待,听闻没有续文却又有难以言明的失落,但这一篇的赞美之言足以让其欣喜的彻夜难眠,可又有多般的不舍,于是羞红着脸,轻声询问,“食讫后林公子可否留下墨宝,时安可留作纪念。
“信忠,去取笔墨来。”李代远还未等林尽染开口,便唤赵伯去取。
“是,老爷。”
“那时安来磨墨。”李时安心中顿时一喜。
食讫后,李时安缓缓挪步到桌案边磨墨,俏脸微红。李代远见状给林尽染使了个眼色,暗示“你小子快去写啊”,脚下也没闲着,似是无意般踢了林尽染一下。
林尽染见状委实躲不过了,便是要怪自己多嘴,身子却还是老实地走到桌案边。
‘其形也’前三个字倒还行,‘翩若惊鸿’的‘惊’就有些为难了,先是写了‘惊’,又后想到此时可没有简体字,便涂改写了繁体的‘惊’,后面又是反反复复修改了几次,李时安在一旁看着捂着嘴轻笑,“谁又能想到写出这等文章的林公子,这字着实写的有些···。”
林尽染看着纸张上勉强算得上是楷书的字,只是光三句便已涂改了不下四五次,心想着,的确是很久没怎么写过字了,而且还是毛笔字。
“那便让时安来代笔吧,林公子口述我来落笔可否?”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说着林尽染便将笔递给李时安,无意间碰到李时安的柔荑时,竟是连心跳都慢了一拍,好在及时侧身一让,以掩窘态。
李时安亦是心中一荡,俏脸今日也不知红了几回,微微颔首致意,示意林尽染可以开始了。
“其形也···”林尽染缓缓踱步,眉眼间时不时瞟了几眼李时安。
有几回发现李时安也在偷偷看着自己,被发现后又倏地红脸低下螓首,美艳不可方物。
李代远望着宛如画卷般的情景,佳人才子,天造地设。脑海中不禁浮现往事,也是这般的场景,也是这般的人物,可叹的是年华易逝,盛年难在,佳人也已···想到这儿,李代远看痴了,也流泪了。
“父亲。”
倒是李时安刚写完便已察觉到异样,放下笔快步上前,蹲坐在李代远身边。
“无碍,无碍。”说着李代远赶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但仍有些哽咽,“父亲老了,容易想起往事,就是想起了你娘。”
说罢便抚摸着李时安的脑袋,仿佛是看到了她娘亲的身影。
李时安轻轻摇了摇头,宽慰道,“父亲大人身子骨还硬朗着呢。眼下年关将至,父亲若得空便陪时安去母亲墓前祭拜一下吧。”
自古夫不祭妻,原因就是传统的尊卑有别,夫祭奠亡妻有失名分,可李代远偏做了这有失名分之事。世俗有说,夫尊贵的身份去悼念亡妻,会让亡妻感到不安。李代远便让李时安行祭拜之礼,而自己只在一旁观望,若是长子与次子在,便由二人代为,李代远的人品可见一斑。
李代远微微颔首,待心境稍稍平复,便示意爱女起身,又沉思良久,便吩咐道,“时安,一会儿你给林小友安排厢房,为父今日有些累了便先回房了。”
说罢便负手离去了,只是身影却显得有些落寞。
李时安唤来了自己的贴身丫鬟,“采苓,你且先去给林公子收拾一下厢房。”
“小姐,可是···”采苓闻言,秀眉紧蹙,不禁关切道,“可这···”
“无妨,你去吧。”
“是。”采苓不情不愿的做了礼,临走前还不忘剜了一眼林尽染,警告之意不言而喻,你若要敢轻薄于我家小姐,定是饶不了你。
林尽染见厅堂内除李时安外,已无他人,淡淡笑道,“李小姐···”
还未等林尽染开口,李时安便打断道,“林公子,父亲大人既视你为子侄,那便也是时安兄长,唤我时安即可。”
依旧是清冷的声音,但却多了一丝不容置喙,“今日我已知林公子志向,时安虽是女子,却也受李氏家风熏染,知有国方有家。父亲大人已入耳顺之年,心力大不如前,此次归京,时安欲劝父亲大人在京养老,安度晚年。但二哥在北境军中恐是孤木难支,林公子文武兼备,时安斗胆恳请林公子相助我二哥。”
林尽染倒是显得有些慌乱,“李小姐言重了。”
“是时安。”李时安自是观察到林尽染慌乱的小动作,坚定的说道,“林公子,唤我时安即可。”
“是,是时安。”林尽染此刻有些为难,“非我不愿相助。李叔我已相告多次,我非···算了,这个你也不懂。顺其自然,顺其自然。我意是不愿改变这里的任何人和任何事情。”
“可林公子却已经改变了。”
林尽染一愣,回忆起到这个世界后,自己用猎弓报复杀人;做“复合弓”突袭突厥汗庭,擒了突厥王子;用《洛神赋》撩拨了李时安的心弦,心中顿时掀起滔天骇浪,扪心自问,自己还能回得去吗?改变了现在会影响到将来的自己吗?可现在连原有的历史轨迹都不一样了,哪里还能会影响到自己的将来呢?
林尽染沉思许久,“时安,我无意入仕,也无意投军。我当初···不对,我知失去亲人、亲朋的滋味不好受。我尽力让你二哥也能常回京与家人团聚。”
李时安知这已算是林尽染的承诺了,连忙谢道:“如此,时安便多谢林公子。林公子可有表字?”
“未曾。”林尽染突然想到李时安都让自己唤时安了,那自己应该也要让李时安好称呼些,“那时安便唤我——染之罢。”
“染之?染之。”李时安轻声念了两遍,“好,时安往后便唤林公子染之。”
采苓此时正巧回来,一脸警惕的打量林尽染,又瞧着小姐并无异样,这才放心道,“小姐,厢房已收拾好。”
李时安颔首致意,微微欠身,“染之,明日还有宫宴,早些休息,时安便不打扰了。”
说罢采苓便又领着林尽染去了厢房。
李时安走到桌案前,素手缓缓拿起眼前的赋,轻声念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染之啊染之,时安当真是如此美吗?”
垂首间又看到一旁那林尽染涂涂改改的大作,李时安不禁莞尔,将两幅字小心翼翼的收起。
采苓这会儿回了后院,进了李时安的闺房,便略有些调笑地说道,“小姐今日是怎么了?莫不是那林公子做的诗词,便将小姐迷住了?”
李时安俏脸微红,似羞似嗔,“你这小妮子也来取笑我?”
“小姐今日脸红的比平日里多了些,笑的也比平日里多了些。”
李时安端坐着却也不说话,手中拿着文章仍不舍放下,视若珍宝。痴迷了好一会儿才去取来一匣子,将这两张纸小心地放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