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染与楚帝身旁的孙莲英闻言不禁震得垂首。此话也就韦太师敢说,陛下宴飨群臣,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足为奇,哪来的是不是时候一说。
“太师既已当他是晚辈,不若令他至韦府聆听训诫。染之与韦晟又是一般年岁,权当是祖孙间谈心,无须避讳。”
楚帝语音至此稍稍一顿,又打量一番韦邈的神情,见他泰然自若,并未有何表示,遂笑言道,“韦晟这阵子学业也算有小成,可与染之相比,犹有不及。既太师对孙儿寄予厚望,更该要他二人多多来往才是。”
“故而,老臣说陛下来的正是时候。”韦邈饶有深意的一笑,又转向林尽染说道,“老朽年迈,心力不足,仅是翰林院的课业已然应接不暇。近日,府中一应事物皆已逐步交由晟儿处置,林御史若是得闲,可至韦府稍加指点予他。”
林尽染一脸惶然的模样,赶忙拱手道,“太师折煞染之了。”
可心中暗自腹诽,无怪太师说陛下来的不是时候,却又是时候,敢情是在这儿等着呢。若是将府中手书这般私授,又无陛下见证,如此轻易交出,委实凸显不出价值。可若是令陛下知情,肯定其孙儿韦晟的学业,这般的顺水人情,令两方念他的好处,自然是交的心甘情愿。韦太师的手书迟早得交,只是得看要交哪些,又得交予谁?
“染之虽与崔供奉交好,但他终归是仅善于教书。”楚帝的语音一顿,眸中含笑,又将林尽染往韦邈身边推了推,道,“太师更深谙为官之道,你与韦晟可得虚心求教。将来若是不慎闯出祸事,朕可决不轻饶。”
此事倒不是说予林尽染听得,故而只得将目光放到韦太师身上。
韦邈眼睛微微一眯,思忖片刻,遂拱手回道,“老臣定当悉心教导。”
楚帝方才所言,令韦邈纠结的并非是教不教林尽染,而是韦晟的仕途与林尽染休戚相关。原本只顾忌韦晟入仕后,是否会为林靖澄所钳制,亦或林尽染是否会为难。
可当下听来,似是要将韦府的荣辱寄予与林尽染之身,且韦府若是横生枝节,于他并无影响。可若是林尽染出了差错,恐还得牵连这传授为官之道的太师韦邈。但如今,既是选择了科考这条路,韦府的命脉已然被楚帝拿捏在手中。
“陛下对染之真是恩宠,太师可还未教导过几位皇子。”淑贵妃跟在皇后身边,施施然走来,话音中颇为艳羡。
六部官员见状,纷纷识趣的退至一旁,这等场合多听一个字都是罪过。
林靖澄方才听得仔细,可越是听到后面,眉头是愈发的紧。
自去年明园一案后,心中早已做足准备。可当下这等举措,陛下可并非只是打压林府气焰的意思。明德能金榜题名,入得翰林,固然令人欣慰。但能通过殿试,委实费解,明德若是入官场,怕林府的基业毁矣,看来与岳丈交心一事,不容迟疑,林靖澄如是想到。
“老二老三学这为官之道作甚?”楚帝淡然一笑,又向林尽染摆摆手。
林尽染心领神会,旋即躬身一拜,往窗台退去。
此言一出,倒是令淑贵妃面色一怔,话语径直咽了回去。楚帝的这句话如何回?跟韦太师学为官之道?可将来储君即位,皇子,哦不,是王爷,身份何其尊贵,需要学如何为官吗?可若是说跟韦太师学帝王之术······
淑贵妃甚是机敏,一两息便缓过神来,媚笑道,“承熠、承炜自然不学这为官之道。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为臣之道定要学得透彻。”
“承熠,承炜,你二人可明白?”
楚帝的言辞中确有疏漏。可依淑贵妃的聪慧,自然是能及时发觉,但身为帝王又怎会轻易留有破绽。从淑贵妃口中说出君臣父子的为臣之道,颇有当场警醒几人的心思。
二皇子与三皇子纷纷拱手一拜,齐声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林尽染在远处瞧见,不由的摇头低语,“果真,他二人加起来都远远不及太子。”
今夜,若是细细盘点过去,当下在皇后身边可有一张陌生的面孔,至此未离开过半步,兴许是太子妃。有意思的是,宴飨群臣,太子未至,可太子妃却在此处。不过,当下望仙楼还有一人,尚书令之子林明礼,陛下与皇后莫不是担心太子与其相见会再传谣言?
孙莲英步履匆匆地行至林尽染身边,笑问道,“今夜中秋,楼下的官眷皆有赋诗,陛下问林御史可要留下墨宝?”
林尽染怔神间,骤然听孙公公问起,再看向韦太师方向时,现又多了尚书令与其说笑。
“若是在此处留下墨宝,可否悬于大门外的萧墙?”
自上回进这安乐居,听闻有歌姬为《蝶恋花》谱曲吟唱,当下起了再多添上几首的心思。揽月楼既是以才子趋之若鹜闻名,那就先将它引以为傲的才子给悉数勾来。
孙莲英闻言一怔,再问道,“林御史可是要将墨宝悬于安乐居门外的萧墙之上?”
“不能吗?”
“染之倒真是狂言。”楚帝缓缓踱步而来,笑言道,“安乐居虽每日皆有诗文悬于萧墙,可诗作若是未有喝彩,即便挂上去也会有人将其取下。他们可并非会看在你是上柱国的女婿亦或是侍御史的身份而手下留情。须知往来安乐居的人里,还有国子寺的大儒。”
林尽染咧嘴一笑,“既如此,请陛下赐下笔墨,染之这就写来。”
“孙莲英,去将笔墨取来。祭酒可是在十层?染之写下诗文后,先送过去。”
“奴才遵旨。”
孙莲英领了口谕,在一旁的空地摆上平几,铺好坐垫,取来笔墨,将林尽染请入席。
霎时,众人将林尽染围在中心,只听得他苦涩道,“陛下,可否先命人散开些,灯光晦暗,臣委实瞧不清楚,无法落笔。”
楚帝闻言,稍稍沉颌,旋即摆摆手命人先散开些。虽知林尽染素有诗才,可这临时起意赋诗,瞧他的意思,还不止要作一首,当下也不禁替他捏把冷汗。
毫无征兆,也未有酝酿,林尽染口中念叨,“既是登上望仙楼,方得写首应景的才是!”
一面落笔,一面吟唱,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孙公公,劳烦替染之拿好了!”
可语音将将落下,抽出已题有诗作的白纸,又抬起镇尺‘啪’地一声落下。左手将纸举起递予孙莲英,右手已然再次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