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刻的秋阳,宛若一条金色的丝带,将天空和大地连接在一起。日光斜斜地越过墙檐,在背阴的暗沉中投下一抹亮晕。这条分割刑部大牢内外的甬道,在光与暗的鲜明对比下,颇显得比平素里更为幽邃。
狱卒怔怔的站在道口外侧的铁门边,远远的瞧见刑部侍郎甚是恭谨地将三人引来。
“褚侍郎。”
牢头哆哆嗦嗦的抱拳一礼,平日里不过是与几名主事打打交道,员外郎都鲜有接触,今日褚侍郎冷不丁的至此,心中多少有些没底。
褚侍郎鼻腔哼鸣一声‘嗯’,“这是韦太师、林御史、韦公子。奉陛下口谕,特来审地字乙号的案子。你要好生伺候,切勿怠慢,一应事宜都听韦太师和林御史的安排。”
“地字乙号?” 牢头满脸疑惑,可又倏然想起什么,拱手低声问道,“可是先前祁将军亲自押送那位?”
“不该问的别问!”褚侍郎一个横眼过去,又转身笑盈盈道,“韦太师,林御史,韦公子。褚某还有要事,不便同去。若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韦邈只稍稍颔首,报以一笑,算是予了回应。
“劳烦褚侍郎。”
林尽染一行遂与牢头进了大牢。
牢头迟迟还未能醒过神来,至天牢当差已有十余载,接收的犯人不下千余万余,有皇室宗亲,也有京职官吏,可偏偏这位关押在地字乙号牢房的人犯听闻仅是个商人,似是揽月楼的东家。
没有卷宗,也无罪名,祁将军将人押过来的时候,同样是褚侍郎陪同而来,也同样是奉陛下口谕。故而刑部大牢的地字仅关押了这一名犯人,非陛下允准,任何人不得探视,即便是刑部尚书也不能。
“这地字乙号旁侧可有空置的牢房?”
“啊?有···有···”牢头满脑门子汗,险些出神未能听清林御史所言。
林尽染微微躬身,轻声道,“稍后劳烦韦太师与韦公子在牢房外旁听,无论他说的是对是错,切莫出声打断。”
“韦晟省的。”
牢头一个趔趄,险些摔过去,灯中的火油猛地一晃,颤声道,“就是借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将韦太师和韦公子关进牢房,林御史可放过小人罢。”
也不怪牢头如此紧张,林御史毕竟是掌握着官员的命脉。京城里谁还没听说御史大夫贪墨之案,虽说结案时有他亲家顶罪,可说到底众人仍以为是陛下在给韦太师留着颜面,故而会将这牢里的人犯与韦太师扯上关系。
“你将地字乙号旁侧的牢门打开即可,韦太师与韦公子不过是在一旁聆听问询。”
“小···小人遵命。”狱头战战兢兢地回道,即便有林御史这番话,两股仍是止不住地打颤。
刑部大牢也得分上中下。譬如天字号,自然是羁押皇族之地,而地字号则通常关押罪臣。可王翮却被安置在地字号,且地字号牢房的罪臣统统挪至玄字号牢房,这多少令人费解。
不过上至刑部尚书,下至狱卒,不过是听皇命行事,安能到处宣扬地字乙号羁押的是何人,况且也仅是猜测,作不得数。
转瞬间,一行人已至地字号牢房。囚室幽寂,铁门解锁的声音穿过长长的甬道,又传声回来。
狱头很是识趣,不声不响地示意韦太师与韦晟可至一旁的牢房,又将林尽染引到王翮的囚室,放下油灯后,拱手一礼道,“林御史,若有吩咐,可随时传唤,小人就在外边伺候。”
林尽染点头示意,又寻了一旁的草堆坐下,只抬首望了望周遭黑黢黢的环境,啧啧道,“为难揽月楼的东家,竟在大牢里过···许是一年有余了罢?”
“铛啷啷···”
王翮原是靠在囚室的墙边,稍稍坐直身子,震响了拷在手上和脚上的铁链,未曾细细梳扮打理的他,已是满脸的胡须,看上去得有半百,只是长期在这阴暗之地,脸色看上去白的并不自然。
“哪还能记得在此待了多久,兴许是一年?或是两年?听这狱卒唤你为林御史,听声音,倒并非是故人,看来王某在天牢里的确关得许久。”语音听上去似是有些慨叹和一丝喜悦,或委实羁押的太久,难得有说的上话的人。
“揽月楼的东家倒是健谈。”
“难得有说话的人,不免多说两句。”王翮稍稍整了整仪容,身子又稍稍前倾些,似是要看清林尽染的长相一般,笑言道,“公子看着年轻,不知在御史台任何职?”
“治书侍御史。”
“治书侍御史?”王翮略有惊诧的轻呼一声,凝滞片刻又啧啧道,“不得了不得了。如此青年才俊,竟已成侍御史。看来先前所言无虚,楚国果真是无人可用,大事可成呐!”
“林某倒是有些困惑要向东家请教一二,不知可否?”
“林?”王翮眼帘稍垂,沉吟道,“尚书令是你何人?”
可倏然低声自语,“不对,依制你绝无可能是汝南林氏族人。林···林,究竟还有何人?”
也无怪王翮,这名字到嘴边却无法断定是何身份,彼时林尽染才将将在麟德殿受封赏,孙莲英当夜将王翮抄了窝。他又如何能在顷刻间将一个战场立功的林将军与御史台的侍御史联系为同一人。
“不过是无名小卒,蒙父辈的荫庇,这才讨得封赏。”
王翮呆怔了片刻,渐渐也明白过来,倘若当下揽月楼之事已暴露,朝堂混乱,楚帝兴许是无人可用,只得重启祖上有微末功德的无名小卒,随即冷哼一声,“呵,此言倒是不为过。”
又端正身子,徐徐道,“想必皇帝现下应已心急如焚。既擢升你为侍御史,料想沈灏应是御史大夫了罢?倒是令这老匹夫捡着便宜,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临了还能位列‘三公’。”
位列三公,呵,王翮果真从江南而来,兴许还知晓不少秘辛,林尽染心中暗忖。
“确如东家所言,御史大夫韦俨早已在大理寺的监牢中自尽,陛下擢升沈灏为御史大夫。”
王翮抖了抖衣袍,神色似是早已预料到一般,语音中颇有些得意,“王某虽身困在刑部大牢,可外界之事都在某的掌控之中。韦俨贪墨,即便有叶作舟顶罪又如何?揽月楼事发,朝堂之上,小半数皆得为某陪葬。”
“御史大夫韦俨与民部侍郎叶作舟相继折戟,东家的这步棋,的确是精妙绝伦。”
王翮朗声一笑,甚是得意地前倾身子,问道,“你可知,折去当朝御史大夫仅需多少银两?”
“多少?”林尽染佯是饶有兴致的问道。
“不过是一座梅园,此处置办下来也不过是百金。”
许是听得一旁有窸窸窣窣的的声响,林尽染赶忙踩了踩干草,企图将旁侧囚室的声响掩盖下去,急声道,“百金?这梅园不是价值五百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