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昇的这番言论无疑是在平湖中投下巨石,顿时掀起滔天巨浪。众人几是忘却,在鸿胪寺客馆内还住着突厥‘质子’阿史那步利设。可他又是林尽染奔袭突厥王庭生擒而来,若说这位王子未有怨气,众人怎会信服?
“许御史,突厥王子是何人生擒,无须我等多言。当下,外邦王子告发我楚国御史贪墨,呵,未免贻笑大方!”
人群之中响起一阵轻蔑之声,可又实实在在确是这个道理,引得周遭的学子连连附和。
杨湜绾彼时未在长安,林尽染生擒突厥王子之事也偶有耳闻,可敌国王子既有告发之举,应也不是空穴来风,遂问向元瑶,“许御史说这五百金一事,可能坐实?”
“突厥使团的确送过夫君五百金。”元瑶微微点了点头,“时安早前与我提过一二,可她似乎未放在心上。”
“至元瑶今日出门前,御史台可否命人前去林府传唤管家?”
“未有。”
杨湜绾闻言,顿时眼眸微垂,凤眼眯得狭长,思忖片刻后方道,“林府是陛下所赐,且府中管家可作林御史受贿的人证,陛下安能不知这五百金一事?连林夫人都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想来已有应对之策。眼下,许御史兴许会煽动学子前往林府讨要管家,元瑶还是得先回去通知林夫人,好提前应对。”
许御史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还未坐实罪名的案子,恐是为动摇这些学子的心志。毕竟人言可畏,杨湜绾虽不懂朝堂之事,可往返香水铺子,听各府官眷闲叙攀扯,倒也耳濡目染了些。
御史大夫沈灏不过三五年就得致仕,御史台当下两位治书侍御史,当属林尽染接任的呼声最盛。眼下他身陷囹圄,且谣言几是漫天飞。许御史若借势踩上一脚,也不足为怪。
元瑶经杨湜绾这般提醒,似是有些明悟,今日众位学子围堵御史台,兴许是相约而来,只为替林尽染求情,但时机是否过于巧合?
昨日铨选大考将将结束,与此同时,突厥王子又适时地状告林尽染贪墨,若接下来许御史携领众位学子前往林府,与管家对质受贿一事。不论是否坐实,林尽染在众位学子心中的地位多多少少都会动摇。
揽月楼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削弱林尽染对天下读书人的影响吗?再论,围堵御史台的学子中若无韦晟这等背后有所依仗的人物,楚帝盛怒之下一并处置,届时,陛下的声望如何?而欲谋取前程的学子,难道不会对科考失望吗?
故而今日学子围堵御史台,纵使与皇城仅有一墙之隔,若未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楚帝是万万不会出面调解此事,何况御史台本就执掌着纠察百官的之责,即便是御史台本身,也得自查。
如此想来,揽月楼的目标恰恰相反,并非要针对林府名下的产业,而是径直揪住往事,对林尽染予以重击。
元瑶阖眼凝思,脑海中稍稍捋了一遍前因后果,片刻后缓缓睁开美眸,禁不住慨叹一声,“揽月楼这步棋,下得可真是绝妙。”
正因如此,元瑶愈发地坚信李时安所述定然无虚,只是林尽染究竟有何妙解,眼下他又究竟躲在何处默默窥视。
杨湜绾怔在原地,不敢讲话,生生等元瑶开口之后,方才笑语,“看来,元瑶已有决断。”
“恐怕得借调一下明园的府兵。”
旁侧缄默不语的申越拧着眉头,抱拳低声道,“元瑶姑娘,明园的府兵虽可借调,但···”
话说到一半,申越抬眸觑向杨湜绾,吞吞吐吐却也未能将后半句说出口。
毕竟明园的二十名府兵,名义上是护卫林尽染的房产,可终究有看管杨湜绾的这一层深意。
“无妨。我与绾儿同去林府,你且先去明园借调。倘若许昇当真煽动这三百学子一齐去林府,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元瑶瞧申越的神色,便知他有何心思。那与杨湜绾同行,总不至于多虑。
“是。”
申越抱拳应下,依元瑶的意思,驾着马车先行前往明园调兵。
且说回御史台门前,许昇这番言论引得一片哗然,争议不休。
“既然诸位学子认为本御史无中生有。”许昇当下气的胡子一抖,拿出方才录事递来的状纸,点着纸上的指印、落款说道,“昨日刚刚签下的文书,又有落款和突厥王子的指印,难不成本御史还能作假不成?”
此物一出,顿时令众位学子不禁黯然,本就是为林御史求个公道,未曾想他的罪名远不止殿前失仪这么简单。
许昇见嘈杂之声弱了一些,把文书又递还给录事,又忙将腰间略有松扯的玉带提了一提,稍稍整理衣冠,道,“本御史与诸位学子感同身受,也不愿相信林御史收受贿赂。可御史台终究身负纠察百官,整肃清廉之责。若根子就是腐坏的,我等又有何颜面行此权利。故而,无论是谁检举告发我御史言官,御史台定当一马当先,以作表率。唯有自身干净了,这查腐反贪才能站得住、站得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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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个厚颜无耻的许御史,冠冕堂皇之词皆被他说了去。言之凿凿地相信染之,倒是字字句句都在提染之贪腐。’元瑶秀眉微蹙,心中不禁暗骂。
若是不明所以之人听罢许昇这番慷慨陈词,还真当他是个公正无私的御史。
“许御史既有自查御史台之志,昨日外邦王子地上状纸,为何至此还未去林府查证?”
元瑶心中不免咯噔一下,果然,这些学子并非全是说情之辈,早前就听说无论是翰林学子也好,还是其他学子也罢,多数已投入二皇子和三皇子门下。兴许,眼前的这群人当中,就夹有两位皇子门下的学生。
许昇眉头一拢,中间生生挤出几道沟壑,喟叹道,“林御史当下杳无音讯,林府又仅剩他夫人,纵使本御史有意查探,恐是唐突冒昧,何况尚未能定下他贪墨的罪名。故而本打算将此案压上几日,待林御史出现后,再与他和府上的管家当面对质。”
“许御史可是迫于大将军府的威势?”
许昇轻声一笑,当即回应发问的学子,“如何不惧?本御史担忧林夫人爱夫心切,会有糊涂之举。故而此案自昨日起,刻意秘而不宣。既方才失口道出,眼下这趟林府之行,是非去不可了。还请诸位学子在府外做个见证。韦公子,可否同去?”
韦晟自立于御史台门前就未曾发言,这也是其祖父的交代。似是木桩一般,双手交叠在身前,直直地站在那儿,未有争辩。
“韦府与林御史尚有几分渊源,如若开口,怕是有失公允。”韦晟倒也学起太师的模样,说的云里雾里,话里话外也未曾说去或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