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使团的贺礼?”李时安仔仔细细地回忆去岁之事,可这毕竟是嫁入林府前所发生之事,一时间也未能想起。
沉思片刻后,她又是一副恍然模样,“我倒是想起来了,是那五百金与珠宝玉器吧?”
“是。刘管家辩解那是突厥使团送予姑爷的新婚贺礼,可他非要说是姑爷贪墨而来。”
李时安徐徐站起身来,不禁冷哼一声,“想借此事再栽赃夫君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许御史,可真是好胆!”
借用突厥使团送礼这一说,无论这是贺礼还是其他的名义,彼时正值大楚与突厥谈判,既是收下了,当有偏帮之嫌,许昇这贪墨一说也算站得住脚。
李时安与采苓从廊下匆匆穿过,躲在门后旁听府外的动静。
“刘管家还未曾回答,林御史是否收下突厥使团送的礼。”许昇虽有几分怯意,但身后终归是站着三百学子,何况又有太师之孙在此。
刘管家踌躇良久,仍是轻声回答一句,“是。”
“既如此,林御史贪墨之罪倒可定下,劳烦刘管家与本御史走一遭御史台,将方才所言签字画押。”
许昇这一句盖棺定论的话,几是引起轩然大波。
贪墨的罪名定下,那献礼的可是突厥使团,遥想当初与突厥方定下的约定,林御史莫非还有意偏帮徇私不成?
“这······”刘管家抬首看向申越,又环顾周遭的百姓,顿感茫然,仅是两句话,就将自家公子贪墨、通敌的罪名坐实不成?
“许御史,且慢。”
一声清脆的语音不合时宜却又恰到好处地打断。
众人纷纷看向府前的采苓。
只见她缓缓走下台阶,施以万福,柔声道,“奴婢采苓,替我家小姐传个话,问一句许御史。”
许昇抬首望了望林府大门,却并未瞧见有女眷,眉头微微一蹙,似是升起一丝不安,随即问道,“可是林夫人有话要说?”
“是。”
“若有辩解,还请林御史出面自辩。”
采苓并未理会许昇这无理的要求,当下谁人不知林尽染下落不明,竟还要求令他出面自辩。
“方才许御史所言有失偏颇,我家小姐仅问一句,还请许御史不吝赐教。”
许昇抿了抿嘴唇,沉吟片刻,几番思虑还是想听听李时安会如何替这坐实的贪墨之案辩解,抬手令采苓说下去。
“我家姑爷在建康四年二月时,有无官身?”
“这!”许昇欲要出言反驳,可斟酌片刻,倏然瞪大眼眸,手指点着采苓支支吾吾地半晌都说不出话。
兴许百姓还未能反应过来,可在场饱读诗书的学子自然能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贪墨贪墨,何人才能算贪墨?
这一词最早出现在《左传·昭公十四年》,‘贪以败官为墨。杜预注:‘墨,不絜之称。’
《楚律》承袭的是历朝历代治国之法,而贪墨定的是官员贪图钱财,以权谋私。可彼时林尽染尚无官职,也未入仕途,现下来追究贪墨一说,岂不贻笑大方?从根上,贪墨就未曾站住脚。
“可···可···”许昇几是绞尽脑汁,也未曾想到如何破解这般说辞,好不容易想到一条,也只能哆哆嗦嗦道,“彼时陛下命林御史与鸿胪寺迎接突厥使团,主理谈判一事,即便未有官身,但也掌控这场谈判的主动权。故此,林御史以权谋私的嫌疑尚未能洗脱。”
“可我家姑爷彼时仍是白身,未有官职。”采苓歪着脑袋,一门心思只会说这句,眼神颇为澄澈。
这番神态倒是气得许昇的脸色涨得通红,连耳根子都已在隐隐发烫。
采苓见他无话可说,又顺势接道,“我家小姐说,突厥本就是外邦,送上门的贺礼为何不要?何况此次谈判,我大楚并未吃亏,还白白赚了他五百金和珠宝玉器。”
许昇喉头一甜,顿感气血翻涌,心中暗忖,你这小丫头片子,这话确定是你家小姐说的?怎听来颇有些林尽染的语气。
正当他在思忖如何在驳斥这小丫头时,忽闻一声:
“许御史,望恕时安无礼。家父镇守北境三十余载,我夫君亦是生擒突厥王子的功臣。虽说如今有殿前失仪的罪名,可今日许御史率诸多学子上门盘问我府管家,难不成是在质疑我林府与大将军府有通敌叛国之嫌?”
此言掷地有声,震得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几是一变再变。
许昇只敢说疑似通敌叛国,前提就是得将贪墨坐实,既收下敌国使团送的礼,这两个罪名难道还不容易一并算在林尽染的头上吗?可如今,贪墨的罪名几是被云淡风轻的化解,李时安又反扣上一顶诬告林府与大将军府通敌叛国的帽子。林府倒也罢了,上柱国一家世代镇守北境,许昇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未敢开罪大将军府呐。
“林夫人说笑了。”许昇拱手一礼,讪然道,“既有人将状纸递到御史台,无论是何身份,本御史都得秉公处置,今日不过是例行询问,别无他意。”
府内沉寂良久,方才传出一声,“今日许御史如此兴师动众,若只是这般解释······”话音戛然而止,李时安一声慨叹,“此事,我自会与父亲大人和夫君禀明,终究是关系我林府和大将军府上下满门清誉。”
许昇身形一软,连咽了几下口水,一时匆忙拱手欲要再言。
“陛下口谕!”
孙莲英适时在禁军的开道下,站上林府台阶。
众人皆是揖礼以待,聆听圣谕。
“陛下口谕,许昇断案不明,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孙莲英缓缓走下台阶,笑盈盈道,“许御史,陛下去岁既是将突厥谈判一事全权交予林御史,那就是全凭他做主,还望许御史好自珍重···”
还未等孙莲英有意提醒,人群外已响起急促的车马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