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已至如今这般田地,若不保下林明德,将来东窗事发,就彻底与储君之位无缘。倘若太子即位,自己也难逃一死。想到此处,三皇子纵使万般不愿,也只得咬紧牙根,点头应下。
林明德拊掌轻笑,道,“姑娘,且先陪殿下与我喝上一杯。”
琴声戛然而止,乐伎踌躇半晌,哆嗦着身子,徐徐踱至一旁,可心中惧怕万分,当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殿···殿下,林公子···,妾身···妾身方才只顾着抚琴唱曲,什么···什么都没听到···”
“那你怕甚?”林明德缓缓站起身来,轻轻抚了抚她的螓首,然手中明显感觉到她的微颤。口气旋即放软了些,轻佻道,“别怕,我既是要去汝南,随行得带个姑娘解解闷,只要陪我喝酒喝高兴了,殿下在此,说不准会替你赎了籍。”
“当···当真?”乐伎梨花带雨地抬起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安乐居的歌伎、舞伎或是乐伎,多也是从小籍没入了宫,恐终其一生都难脱离教坊属籍。可若此人是三皇子的话,倒也并无可能。
乐伎不由地将目光投向三皇子,只见他微微颔首,眼底顿时透露一丝喜意。
可还未等她喜上眉梢,林明德已然一手扣住她的下颌,一手执起酒壶,将酒水高高地灌入她口中······
良久,乐伎几番挣扎之下,似要窒息,而壶中酒已然撒尽。
而林明德见状双手一摊,松开乐伎与酒壶,咧嘴一笑。
乐伎剧烈咳喘之下,刚欲开口,却瞪大了双目,直直地向后一倒······
林明德上前踢了一脚那已死透的乐伎,又徐徐转过身去,笑言道,“殿下,果真是有害我之心。”
三皇子直直迎上他的目光,未有躲避,“若明德今日令吾不甚满意,这半壶毒酒便是为你准备。”
“看来,我没有令殿下失望······”
文英殿外的风雪依旧,迟迟未有止息之意。
三皇子伏地叩拜,颤声道,“父皇,儿臣未有丝毫隐瞒。明德之死,确非儿臣所为。”
饶是这般严冬,豆大的汗珠自他头顶流渗而出,顺蜒如水,只一瞬,便湿透了全身的衣衫。
毕竟高坐在矮台上的,一位是他的父皇,是大楚的君王;而另一位正是林明德的外祖父韦太师。
三皇子这些时日几是惶惶难以入睡,先是知晓尚书令府的密辛,加之构陷储君的罪名已为人知晓,今日又被急召进宫,竟是因林明德已然身故的音讯。最巧合的是,毒害林明德用的恰恰就是一把转心壶。
楚帝微微挪动了身体,换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倚靠在凭几上,冷哼一记,“嗯,莫要与朕解释。朕信不信不打紧,太师信不信,才是最为关键。”
三皇子微微侧过身去,双眸恰好迎上韦邈那寒栗无比的眼神。
“那这把转心壶又该作何解释?”韦邈顺过楚帝的话茬,冷冷地质问道。
三皇子的左前侧置有一把转心壶,正是禁军从客舍所带回的证物。韦氏既与林明德一同用食,若饭菜无毒,则唯一的可能便是在酒上。
“吾···儿臣···”三皇子刚想解释,可话已经无法说得利落,只得支支吾吾道,“明德既已坦言,吾又何须杀他灭口。相比之下,他活着······”
可话音刚说出口,又戛然而止,再说下去,怕实在是放肆!
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楚帝开口道,“怎么不说下去?他活着会如何?”
三皇子登时面如土色,伏地一拜,不敢起身。
林尽染在台下翻了翻白眼,冷笑一声。
“倒是忘了你,朕召你进宫可不是在一旁干站着。”楚帝抬手点了点他,没好气地揶揄道,“你在江南办的两件案子倒是有声有色。你说说,这件事是不是老三干的?”
林尽染不以为意,揖礼回道,“命案并非发生在长安,臣彼时又未在千里之外,未能亲见。何况这转心壶碰过的人多了,即便取了指印也无用。”
“朕又未让你查出谁是真凶。不过是猜猜,你觉得谁最有嫌疑?”
“猜猜?”林尽染抬首觑了一眼楚帝,又打量了一番阖眼凝思的韦太师,迟疑片刻后,似是泄了气一般,道,“罢了,臣不敢说。”
“你且先说说。”
“陛下可恕臣无罪?”
楚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无罪。”
“殿下确有嫌疑。”林尽染眼帘微垂,甚是平静地杵在原地。
三皇子闻言愕然惊出一身冷汗,心绪几是跌落到谷底,微微偏过头去,抬眸斜睨一眼林尽染,使劲地朝他挤眉弄眼。
“不过臣也有嫌疑。臣当日以书信胁迫陛下,韦太师也在场。再细细数来还有林尚书、林明礼、吴兰亭、二殿下、韦太师,还有陛下,俱有嫌疑。”
楚帝指尖轻轻点着凭几,缄默不语,嘴角微不可察的弯起一抹弧度。旁侧的孙莲英似是早已习惯这位林御史这骇人听闻的言语,只合着双眼,似老僧一般入定,权当未曾听见,也不曾看见。
韦邈拊掌一笑,冷声道,“依林御史所述,方才所列之人皆得自辩,否则俱是难逃干系。”
“太师所言极是。”林尽染深揖一礼,意味深长地一笑,“谋害林明德之人,必有动机。如此说来明园旧案的百姓为复仇而有此举动,也不算稀奇。林明德那夜所言无虚,着实有人想置他于死地。”
韦邈抚拈白须,目中精光一闪,似网一般牢牢罩住他,“林御史竟如此坦荡?”
“太师心如明镜。”
三皇子跪在一旁听得糊涂,这究竟是在自辩还是作甚,每句话都听得清楚,偏偏又似云里雾里,琢磨不清。
思忖间,只听得韦太师恭声道,“全凭陛下圣裁。”
“承炜!”
三皇子正愣神间,楚帝蓦地唤醒他。
“在···儿臣在。”
“回去吧。方才殿上所言想个明白,想个透彻。”
“儿···儿臣遵旨。”三皇子直起身子,又是一拜下去。即便是施然告退时,脑海中仍是在思量父皇究竟是何用意。
殿内默然良久。
韦太师目色微沉,问道,“你对明德起了杀心,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