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白须微微点头,郑重的拱手作揖,青愈方同样如此。
两人纳头的一对拜,尽显神骁古序,不知道在多少个百年前,如此的举手投足曾是神骁千古闻名的礼仪,是传承更是风骨。
尽管在千机万枢的现代世界仍有效仿,却不似这般,登登对对。
“江山父老能容我,前身作为罪犯的我没资格回答先生的上一句,至于那下一句,我以为,人各有志何其不同。”
“并无取笑之意,俗话说还有鲜花插在牛粪上这类,于先生,不过戏言尔。”
青愈方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初步了解了神白须这一人的基本。
他又上前几步,两人的距离在一言一语后越来越近。
而神白须,藏势于身,伺机而动,处处防范。
进步的青愈方辄止住,眉头微皱,他看着神白须,又看了看他的断臂。
“白公子有一点倒真如我那些同胞所说,胸有成竹,心有城府。”
“愚携诚而来,不过青衫一身,白公子何至于此?难道如此还不足以言表真心?”
青愈方开诚公布,他展开双臂,笑道。
神白须对于眼前这位有谪仙人之称且有称圣潜力的青愈方如此提防,并非怕他实力强横,而是此人动机不明。
在所有杀伐果断的削山侯之中突然冒出来一位谦谦君子,是谁一时间都不会相信吧?
究竟是玉面书生,还是笑里藏刀,仅凭一言之词是没法下定论的。
眼见神白须迟迟不回,青愈方则再是眉头一沉,一叹。
他退后一步,自虚空之中拿出一枚玉轴画卷。
神白须虽皱眉头,可却并没有感觉到眼前的青愈方有任何杀意动机,只得原地不动。
嗡————
青愈方高高掷起玉轴,画卷在空中展开。
宽一丈,长六丈,玄金铭文镌刻于上下两行,玉轴泛着金光,其玉泽泽,其光粼粼。
而其中内容,却是空白。
哗————
青愈方抬手在空中虚指指点,本来空无一物的画卷之内波澜渐起,黑色的云墨倾流而出。
“九千年前,八国之乱,天下崩殂,民如枯槁。上御之全青复九岁堪舆山河,遍揽神洲。”
画卷上,翩翩少年背着包袱走遍山川大地,以双腿丈量大地,以目光所及见日月山河,天地凛凛。
“有如此下,见之如你,如我。”
“而山河尽在眼前,日月近在天边,却又是地有两制,民有崩离,虽曾统一,却又隔阂。”
“白公子以为何?”
青愈方一手付后,一手作请势,以笑待之。
神白须看后,看着那云墨渲染的山河画,心有感慨。
那夜他挑灯夜读,神骁九千年古今遍揽,欲穷千里目,可谓更上一层楼。
所谓格物致知,不就是如此吗?
眼下,同样作为出身神骁而却报身削山的青愈方,投下画卷,以指为墨,以心胸为史,问道神白须征御。
看着那款款画卷,神白须上前,摘下发后玉簪。
玉剑化作的玉簪仍旧泛着波光,缠绕在神白须的手臂,金丝成线。
他画剑于卷上,指指点点,顷刻间翻云覆雨。
金戈铁马,沙场王旗,武槊点兵,马踏八国。
而其后。
山河破碎,民乱不生,尸横遍野,国道崩殂。
玉簪所勾勒之处,既是铁蹄所过之处,纵纵横横,一座座王朝随之覆灭,一座座山峦随之夷为平地,青青山河,硝烟四起。
眼见如此的青愈方眉头一皱,看着卷上的铁马寒衣,摇了摇头,当他再看向神白须时,后者早已等候多时。
青愈方先是拱手,后又做了个请的手势,静待下文。
可神白须并未多言,只是默默注视着青愈方,后者意会,转身向右走去。
勾画再起,随着青愈方抬手指点,龙飞凤舞,遍地生花,一个个春来秋去,王朝更迭。
“上御携势吞并八国,完成了神骁历史上的第一次大统一,此后,奠定了神骁一国存在与延续的根本。”
“如此,秩序传承,时代更迭却生生不息,众人拾火,薪火相传。”
随着一位举火者手拿火把与书卷,传递给下一位,如此一位位举火人前仆后继。
而那手中书卷,也渐渐成为一本古朴而厚实的书册,随着下一位的承接,而变得更厚。
而历史的脚步,也真正从这里开始。
车轮滚滚,时代幡然变化,文化的集中,思想的集中,理念的集中,随着一个个先驱者的夜以继日呕心沥血,神骁这一国号正式安落。
青愈方所提笔,为历史与战争的结果。
当他再转身,神白须已在他的最左,他静候青愈方,后者拱手,神白须还礼后提玉。
祟火涂涂,王权崩乱,八联并一,天下皆白。
统一的集合体,是代表着文化的差异不同,更代表理念的分歧,还有传承的参差。
王侯世爵,袭而承之,纷乱之根,根深蒂固,天生有道,涂炭在民。
众人拥戴新君,一代代上任,一代代统一,一代代谋夺豪取,争而必争,一代代分化,生民缭乱。
母死儿悲,孝子不回,重投报业,季华寥寥,纷纷天下,一夜倾倒。
全青复的崛起是一夜之间的,而他的一鸣惊人却是沉淀了数十年的谋划,尽管大器晚成,却并未老而昏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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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旧立新,六尚分权,万列归一,择民为本。
全青复让今后的世人看到,权力,并不一定就一定是如洪水猛兽般,掌握权力的人可以很有野心却也可以很有理智。
而并非每一代的君王,都能同全青复一般,创千年基业做万世传承,而他所做的,是在神骁这一国家历史的第一页。
现在,一张画卷已经琳琅满目,锦绣山河,万里延绵,有家国情怀,更有国破山河,有民乱,也有官僚的腐败。
历史不是爱憎分明的,而是在后世人的提写之后他人评价的。
可那评价并不能作为衡量历史的标准,而历史是滚滚向前的,所以人做什么,就不能纠结于后世人对自己的评价。
而唯有目光向前者,才是真正于历史洪流之中不倒的梁柱。
神白须所提,为纷乱的初始与原委,更代表着神骁历代传承的祸根与病灶。
青愈方眉头渐舒,对于神白须的了解更加入木三分。
他逐渐觉得眼前的神白须并非走蚣削山那班人所言,如果要在那些言论非非上加一些,青愈方认为,神白须更是一位政治家,一位思考者。
他清晰的理解神骁的历史与传承的来源,不仅能看到好处,更看到了妙处。
而最不止于此的,还是他总结了神骁历代王朝的病根,与沿袭至今不曾消弭的迂腐,那才是真正需要慧眼辨识的。
青愈方再提笔,已是开元盛世。
万邦来朝,天与共赴,其功辉辉,其绩煌煌。
这个国家的历史来到了最高潮,也是一个最辉煌,最伟大的朝代。
它的出现,真正致使神骁所在的位置立于神明之上,也自此开始,神明自此将不再出现在神骁人的认知中,他们只相信,人定胜天。
而历史上所有的丰功伟绩,是不能依靠巧合的,它是不同的人付出不同的努力而形成的,不是一蹴而就的,是伴随着牺牲的。
并非深明大义者才能被众人翘首以盼,同样具有颇深野心者也可以自立为王,历史是群雄逐鹿,是能者多享。
随着青愈方的更进一步,神白须再提玉簪,步伐不急不缓。
汹汹火起,大雾迷天,群民共愤,尔恨犹天。
世族之乱接踵而至,时代来到了神骁最黑暗时代的一刻,人民与世爵的冲突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同样,更是阶级之间的跨越与翻转。
天不生我,于民于史,侯不更师,乱世再投。
当本来平于辛勤的人民置于压迫之中深久之后,迎来的便是最响彻天地的反抗,对于那些高高在上者的痛恨,已是碎于龈齿。
由民众组织的反抗将整个神骁的历史推倒重来,神骁重新洗牌,民众真正的发声告诉这个国家的那些掌权者们,真正的权力,永远属于人民。
而胆敢觊觎野心与贪婪者,会在世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迎接灭亡。
历史,是抗争史,更是觉醒,是后人以证前人,是前人以祚后世,是凭借更是互相成就,而真正的公正,公平,公义,是需要鲜血争取的。
而压迫所在之处,必有抗争。
人不能丢失血性,就犹如脊梁不能弯折。
看着那一幕幕,青愈方再皱眉,而神白须却已是收簪别于发后,笑对青愈方的疑问。
青愈方没有急于询问,而是渴望在那长长的画卷中寻到答案。
一卷画内,纷争与和平,更替与重建,鲜血与辉煌,皆是对比,而其中所执乱者,神白须尔,执和者,乃青愈方。
“先生一笔一划皆是灾与乱,我以为,能担任骁卫所望重任者,必是以和为贵,以兴亡为重,以传承为延续。”
“可眼下,我听到了抨击与怨言,看到了不忿与不满,更感受到了鄙夷与唾弃。”
“先生以为的历史,如马踏泥泞,好似纸糊,愚以为,这太过绝对。”
听闻此话的神白须只是一笑而过,他又拿出玉簪,神念一动,玉剑忽现。
剑气悠悠,如鸣如籁,泽光湛湛,如青如萍。
神白须以剑指横抹剑身,牵起一缕剑气,转而一握,顿时间掌心鲜血淋漓。
那血滴落于剑身之上,竟凭空漂浮,神白须抬手一点,左右各一滴。
“历史是辉煌的,同样也是鲜血淋漓的,历史有对有错,却又不局限于对错,历史尽在你我眼中,却又超脱于书外。”
“就像这剑身之上的鲜血,一左一右,亦对亦错。”
“青公子以为的神骁,是理想的,也是真实的,它的辉煌的确令人举目投望,然而世事皆有对立,而唯有这另一处的对立,才能真正显现其弊端。”
神白须屈指一弹,剑身泠泠作响,那位于左边的血珠砰然溃散,而右边,却凝结如团,在不断的转化之中或角或圆。
青愈方不解其意,正欲开口询问,可神白须的下一举动,却令他震惊不已。
只见神白须掣雷猛的一击,两团不同状态的血珠顷刻间融合,在短暂的爆发之后,由红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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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激烈的波动渐渐清晰,逐渐平稳一个真正的圆。
嗡————
可随着玉剑的颤抖,那白色的圆之中,却出现了一个黑点,转而愈来愈大,占有一半。
此刻,黑白对立,而乍一看,此图同神骁道庭中的太极图极为相似。
神白须将那太极推向青愈方,后者置于掌心。
可当青愈方手掌稍微倾斜一些,黑就涂满了白,当他再想调整回来的时候,白就灌满了黑。
他试了好几次,都无法保持黑白平衡,以至于皱着眉头,当他再看向神白须时,后者早已是一副早知会如此的神情。
只见神白须提剑顶住青愈方的手背,那太极又重新平衡。
青愈方恍然大悟,这才如拨云见日般。
“权力,就像这黑白的太极,你若偏心,它便以黑侵白,你若怯弱,它便以白没黑。”
“历史中,对,未必就深明大义,错,也未必就大奸大恶,而这其中的对与错,于事于人,归根结底应该纠结的,是其影响与善恶的出发点。”
“你将那太极握于掌中,它便不再属于你,就如那权力,你若一味私心一味贪婪,势必物极必反,你若一味征求对错,它便颠倒,不复从前模样。”
“唯有对与错的对立都立于平衡的状态,人们才能从这其中醒悟出智慧来,才能从这成与败的事迹中明智出做人做事的道理,国家又何尝不是?”
神白须看向青愈方,他发问,青愈方则重新将那太极推了回去,神白须没有接下,它就那么立于空中。
“可这世上没有人能真正预知历史与未来的走向,人更不可能违背秩序与法则,对与立,更不可能凭空存在,如此又何解?”
青愈方所问,乃是其过程应该如何来。
神白须只是笑笑,他拄剑而立。
“那你以为这太极的前身又是什么?”
青愈方眉头一挑。
“是鲜血,往明了说,就是牺牲。”
“历史的前进永远伴随着牺牲,或是人或是物又或是事,舍小为大,舍大为小,舍生取义,舍死求生,而有舍才会有得,可也有些时候,却又什么都得不到。”
“它们这其中或有伟大的,渺小的,或有飘忽不定的,而其意义,都是为了向终点更靠近,而历史,也是如此前仆后继。”
神白须看着青愈方,后者又要张口询问,而也在神白须意料之中,所以他后退抽剑,剑尖直指青愈方。
青愈方这才真正恍悟。
“而一旦历史轨迹倾斜,必定会有人以大义之名扶持,或惩戒,或消灭,这便是执剑者。”
“而执剑者所代表的,乃是抨击,更是矫正,就如同权力置于谁手一样,这不仅仅需要不顾及对与错善与恶的立场,更需要不惧怕后世人的批判与指责。”
“所以他的行为也是一把双刃剑,只有最明智的人才能做出真正正确的选择,而这种可能性有些时候却也少之又少。”
“而这一切最终的答案,都归于一个终点。”
青愈方似乎已经了然于心。
“顺其自然。”
而同时,这也是神骁道庭国教的最终意义,无为而治。
青愈方拱手作揖,深深一鞠。
神骁九千年,而道之一途,一教的传承却有整整一万年,它是神骁历史的源头之一,更是伴生神骁一路至今的根。
所谓道之一途,其实也就是人,更是人的意志,和人在自然环境与秩序之中的地位和追求。
说大点,是人对根本的探知,而说小一点呢,是人的一个追求与渴望。
千年来,神骁历史中有数不尽的豪杰为了追求道之一途的极致而舍生忘死,他们的命运五彩缤纷,绚丽非凡。
而神骁人也认为,一个人的最极致,并非是抵达他命运的终点,而是完成一项事业的终极。
这所谓的事业,可以是自身的理想,创造的基业,开拓的道路,延续的传承,可以是大大小小成千上万个或大或小的理想,梦想。
大至国家复兴民族崛起,小到耕田种地吃喝玩乐。
在这个国家中,高尚者,如星群明月,而卑劣者,如泥中石沙,而真正赋予他们区别的,便是道的追求。
音绕梁做梦也想不到,区区一个外来者,却如此奉行他们本土国家的原生宗教,竟能如此深刻的洞悉他们国家历史中的每一个或坏或好的分歧点。
他如此沉醉这其中文化的洪流,感受着来自这个国家的汹涌历史,澎湃他的精神,淬炼他的意志,磨砺他的心智,砥砺他的决心。
而她更不能理解的,是神白须作为一个罪犯,却拥有如此超乎常人的理解能力与逻辑。
他绝对是一个拥有领导意识的执政者,可却将这份可贵的才华用于犯罪。
因此她也开始好奇,这个男人的皮囊之下,究竟是如何的风景。
抛去他血腥与冰冷的皮囊,那颗藏在这深处的那颗心,仿佛拥有着无穷的诱惑。
而之后,开山行军已经再进望风山,形势虽然仍旧稍有窘迫,可对于二人的联手,再加上后部音绕梁的运筹帷幄,倒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尽管寡不敌众,可在阎罗剑鞘的加持下,斩龙人仍是站稳了脚跟,走蚣削山多众欲速则不达,也一时间犯了难。
倒不是再无他法,只是那位守关手持拨筝的女子剑仙委实难以撼动,若非拼死,恐难以胜任。
而至于川内,终焉组织的调查组已经退去,点朱砂也算少去一患,尽管十二众来势汹汹,却也并非束手无策。
抽丝剥茧,点朱砂仍有对策之计。
而随着一道令书的急招,再让神白须的目光放回了神骁川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