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姜泽岚眉头一沉大袖一甩,她站起身来,怒斥神白须。
神白须所说,是他愿意接受莱特丽丝曾在九龙神台上说出的条件,放弃自己当前追求的意志与真相,就在莱特丽丝膝下,俯瞰众生。
而姜泽岚之悲愤,是他神白须宁肯为了他国异域的陌生人而放弃自己心中的执着,甚至放弃自己的自由,囚于莱特丽丝。
他的高尚令人不齿,却又令人敬佩,可就是如此,才显得他这个人如此挣扎。
一人能有此志,明明拿的起放的下,却又如此执迷不悟,以至于,有些不知好歹。
“你宁肯为了他人而舍命,也不愿意老老实实做一个局外人隔岸观火是吗?”
“话里话外我说的这么明白,你却如此执迷不悟!”
“好啊,好,那你就去死好了,跨过这悬崖,跟着骁卫那群人一起同生共死,永远别离开神骁!”
“去做那个舍生为义仁施天下的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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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泽岚怒不可遏,以至于原地踱步,指着跪在地上的神白须怒骂道。
“你就在这跪着,从今跪到明,从春天跪到冬天,我看会不会有哪怕一个神骁人,一个!来替你这个外地人求情!”
“你就跪着,永远就跪在这里!”
话毕,姜泽岚大袖一甩,转身离开,她大步流星走的极快。
五步,十步,十五步,她转身回头。
又转身二十步,二十五步,三十步,她再回头再转身,那人竟纹丝未动。
姜泽岚已是怒上心头,却又奈之不何。
慢慢看着那人,咬牙之后却竟是心软,以至于这位掌管神骁根本的生息之神竟为了一介凡人重新又走了回来。
“你就不肯为了自己想想?”
她蹲下身来,单手托腮,百思不得其解。
路在哪?路就在脚下。
“万年来,从没有哪个人,或神,有替神骁人问一句,说一句,说这个国度究竟需不需要所谓的神。”
“更没有人问,问这个国家如果能有所谓的神的指引,会不会少走太多弯路。”
“他们从不抬头,可头顶确有其神,只是他们不肯信,不肯将自己流血牺牲换来的如今同那虚无缥缈的指引相提并论。”
“他们宁肯承受这一切苦难,也不愿意说所谓的人命在天,相信所谓的命运。”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全青复那样一次不错的铸就历史与传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李布施那般百忍成仁,仁施天下,为大义举旗。”
“没有人生来就是高沅方,也没有人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如同青愈方,这个世界既然创造了生命就要得容下他的低贱,简陋,平庸。”
“甚至一无是处,一文不名。”
“可所谓的神明就在眼前不是吗?”
“他们应该有一个这样的机会,这样一个从平凡人成为普通人的机会。”
神白须起身,直视姜泽岚,愤慨道。
“他们就该有这样的机会!”
起身后的神白须泪痕清晰,他神色坚毅,义愤填膺的为那些命运不平者而发声,尽管他们从未谋面。
他不是神骁人,却被神骁千里游乡之情而感触,被那些刻记史书上的舍生取义而感染。
身在此处,心安便是家。
他知道这条路倘若就这么一直空落着,那些渴望返乡的孤魂必将心死。
而一个国家失去了期盼与思念,延续存在又还有什么意义?
看着神白须落泪模样,姜泽岚却莫名笑了。
那笑如风吹蕉叶,如雨落深潭,如泠泠玉响,如碧波潺潺。
她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痕与泪水,双手抚摸他的脸颊,她凑近,朱红的唇印在他的眼眸上。
“就像个泥娃娃,遇上水,塑了金身。”
她又伸手刮了下神白须的鼻尖,笑着。
姜泽岚握住那柄阎罗剑,双手托起神白须的手掌,将他扶起来。
这位神台上初见便给神白须一种亲近的生息之神,再一次用那本是无暇却如今有些泥泞的衣袖擦拭神白须泥泞的双膝。
“你一心搭桥铺路,一会在天上,一会在泥里,神骁人不会谢你,你始终欠缺这层身份,他们也不会去理解你,因为你就心甘情愿受此磨难。”
“只是撇去那因果,你就一身清白了?”
“你又有多少条命能还?”
姜泽岚将阎罗递给神白须,后者神色自若,只是沉默。
“是了,你一直都有觉悟。”
她笑。
轰——————!!
只听下一刻,天雷暴鸣,姜泽岚化身一道白虹直冲天穹,云层顷刻间凝聚成团,方圆千万里顿时间乌云压顶。
风暴骤来,雷雨轰鸣,暴风眼近在咫尺,而在那云层之中,一条身躯压过九州山河大地的银白真龙盘旋寰宇。
一身神威,压的众生匍匐在地翘首以盼。
轰隆————!!
轰隆隆战鼓响,雷霆叱咤,只见那穹眼之上滚滚落下万丈高的黄河之水,涌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渊之内。
黄河之水自天上而来,所过之处,山峦成聚,流淌进那延绵傲骨的万里山川。
大地颤鸣,在这一刻高声呼喊,山峦拔地而起,神山骤成,屹立于那万里剑痕尽头,恍若托起日月。
那身躯掩盖千万里山川大地的白龙所过之处,万物逢春,枯死的树干新芽发枝,如烈火燎原般迟迟不肯散去的剑气飘然如风,环山而息。
春风来意,百里屠苏,山川盎然,神光忽显,韬光养晦,再鸣一春。
那汩汩奔流的黄河之水漫山遍野,形成千万条大大小小的源流,哺乳着这片伤痕累累的大地。
而那曾深不见底的前路,如今已化作一片万里江河,波涛滚滚余后,波澜不惊。
整道天坎被填平,纵横万里的剑气也已经平复,而这条连通两岸的江海,在今后,必定揭帆立船。
“先生大义。”
突然,神白须身侧站了一位身形缥缈的男子。
他一身白袍,同神白须一般系发于后。
他面容清逸如仙,眉宇之间同神白须一样存有锐气。
神白须微微一惊,不知道此人是人是鬼。
“先生怕不知我,我便是骁卫前阎罗,剑若悬河,您手上长剑的旧主。”
剑若悬河指了指神白须手上的阎罗,长剑发出颤鸣,认得他。
神白须眉头一挑,原来如此。
“我身死之前,存有一缕元神于剑锋之内,只为了见先生一面。”
剑若悬河笑道,神白须则不明所以。
“邀您入川正是在下的提议,可众骁不以为然,即便是上御执总代理也对此深感荒谬。”
“可我却深信,如有您相助,削山之乱必平。”
神白须眉头微皱,对于剑若悬河的执着疑惑不解。
可剑若悬河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笑了笑。
“世人不会相信一个外人能够解决国家政治层面上的问题,更何况,隔行如隔山,罪犯与政客的身份虽然一词之差,却谬如千里。”
“可纵观神白须征御出世至今,所有所作所为无不象征着一种思想,我以为,这种思想,正是骁卫面对削山态度所需要的。”
“变革。”
剑若悬河一语成谶般,看向神白须,而后者,大致已了然于心。
“你凭什么觉得他们会相信我?”
闻言,剑若悬河一笑。
“西方阿尔忒弥斯城区事件让我看到了您人性的一面,自那以后,我渐渐了解神白须征御这一名的真意,也了解了您所做一切的原因。”
“对于政治的理解您再熟悉不过,这些无需在下赘述。”
“注重承诺与原则,专注而独一,这些品质足以代表一个人的价值,我肯定您,所以以身做局。”
“用我的死,来换来一个能够平治神骁削山之乱的解铃人。”
这最后的交代,在神白须情理之中,只是他不明白,一个相隔万里素未谋面的人为何能够如此肯定。
“一个剑若悬河的死根本不重要,神骁历代总有千千万万的人舍生取义,可死,不能代表成功与革新。”
“所以我一人身陷八宗围剿,开下了这万里鸿沟,为的,也是您今后出川入南,更是为了,神骁能够真正了解神白须这一人。”
“我不敢肯定我做的一切一定是对的,可总有人要做,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切只有拴上您才真正能够连成一条线。”
剑若悬河所说的,是他作为布局之人,请君入瓮神白须。
仅仅只是凭借神白须在西方所做的一切,而断定他的人品与特性,这足以看到剑若悬河的成竹在胸与高瞻远瞩。
谁又能想象,剑若悬河自身做局的豪赌,竟真的令神白须肝脑涂地。
“先生大义,无以为谢,唯有以死报之,所以,您来了。”
剑若悬河看着神白须,笑道。
可神白须却是愁眉不展,对于剑若悬河的肯定,他担不起。
“第四终焉柱在神骁,我早晚要来,而至于削山之乱,神骁牵连千年的成见根本不是我一个外人能够解决的。”
“说做什么解铃人,悬兄太瞧得起我神白须。”
“若没有骁卫点朱砂音绕梁布局,我一人岂能成器?悬兄愚见,竟说什么以一死报投我这戴罪之身,岂不荒谬?”
关于剑若悬河给予的重托,神白须以为太过,倘若神骁愿意以第四终焉柱为交易,神白须自然会来。
可剑若悬河就为了一个承诺白白送命,何其夸张。
“先生以为我死的不值,对吗?”
剑若悬河笑道。
“倘若神骁用第四终焉柱同先生作易,全世界都要骂神骁,不单单要在国际上抬不起头,还要被削山嗤笑,身败名裂才是真可笑。”
“以我之死,以乱贼之称托先生下水,即便先生事后察觉也为时已晚,虽然卑鄙,却于情于理。”
“明面上是神白须同神骁狼狈为奸,可第四终焉柱就在神骁,世人又岂知先生究竟为何而来?”
“是削山之乱,还是终焉柱?”
这话一出,神白须反倒气笑了。
“那我就要活该背负骂名,让你们神骁人事后戳我脊梁骨?”
“再者,以乱贼之名,周登楼说的那话就当个屁放了?”
这下真相大白的神白须才知道自己让人坑了,不,是让一群人坑了。
“先生见笑,若不如此,只恐此事难成,而且,这要您背锅的主意,还是梁先生出的。”
神白须眉头一跳,难以置信。
那个文质彬彬的女人想得出来这种阴损招?
“事已至此,先生气愤也好,恼怒也罢,都和神骁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而我,一个已死之人,先生难道还要对坟骂人?岂不贻笑大方,让人数落没气度?”
剑若悬河笑道,拱手作揖以示歉意,可是他心里,乐得自然。
“就因为我这么个人死了,真的值吗?”
神白须沉沉一句,而剑若悬河却是坦然一笑。
“人终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为神骁而死,也是为了我的家而死,不悔不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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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剑若悬河,他一整个人就是一把最锋利且最锋锐的剑,至死不悔。
这并非洒脱,神白须为神骁游子跪地求神是大义,他剑若悬河为两川归一,万心归复,不更是大义?
神白须只是皱着眉头,知道时间不多了。
而剑若悬河只是面色平静看着那江海,嘴里念叨着回家了。
两百年前,那时的李布施不过作为一个落魄氏族的庶出,令他百般受辱的,并非家族中人的冷眼,而是存在的不被需要。
纵使李布施所拥有的才华与能力众人皆知,纵使当时的李布施已经悟得何为天地归心,可终究还是因为缺了那么所谓的一份名正言顺而与家族继承人,与家族众望失之交臂。
所谓名正言顺,是神骁自古以来的成事之本,立根之本。
它象征着上顺天地,下顺民心,而在神骁历史洪流中,能做到的多数只有前者。
因为权力是阴谋家的歹毒与阴狠,李布施深以为然。
作为一个封建制度笼统之中诞生的新时代新生儿,李布施很清楚自己诞生于一个什么样的制度,且他的追求,必须要与之背道而驰。
他固然仁孝,可却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放任天下共逐鹿。
因此在上御一族暴毙后,李布施的揭竿而起就尤为名正言顺。
而一个国家,永远不能是一个人说了算的,而所谓的统一,与民更始,往往都是帝王家为稳固权势的谎言。
李布施以为,他们永远不会真正同天下人分一杯羹,所以他才要如此的开发民智,让这个国家的人民去对自己的国家亲力亲为,做这其中的一份子。
因此,李布施谋政于幕后,他的仁施成就了时代的早产儿,上御执。
这个集旧时代与新时代为一体的新生儿代表的不仅仅是新的制度,更是一个新的时代,这意味着神骁人将摒弃前嫌过往不究,同历史的悲剧冰释前嫌。
并且成为一个真正与时俱进且在对进步的争取中时不我待的共同国家。
一个领袖未必要有显赫的出身,与非凡的财富,只要他是民心所向,是众人意志的集中,他就可以带领众人向前进。
李布施不愿将所谓的天授人权施加于神骁的掌权者,他希望人人自省,用真正能够察觉岁月变迁的眼睛去看这万里山河与黎民众生。
而李布施一名,不仅仅代表着李布施这一人的意志,他还有着另一个称呼,“济世”。
也因此,这位脱胎于旧制度世族的领导者永远不会加冕为王,他属于旧时代,而新时代,永远属于在他之后的人,永远属于向前的新生力量。
所以李布施被誉为,“帝师”,代表着结束王朝更迭,步入共体命运轨道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