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知风月,摊这么些个大道理给我一介女子。”
最后长长舒一口气的苏禾终于悬落心中的压抑与沉郁,眼前这位小夫子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他是小夫子才是真的屈才了。
那一张嘴,谈吐中尽显真知名理,和那些个手捧箴言撰律的古史圣人别无二致,一样的言辞沉沉,口含天宪。
“你们女子啊,才是最不吃道理的人。”
“按年龄争不过就说大丈夫不拘小节,按道理说不明就鼓吹女子家只识风月女红,天大的道理下来也砸不疼你。”
神白须伸手凭空虚指了苏禾两下,没好气的说道。
“是是,夫子先生受教啦。”
苏禾只是笑着拱手弓身作揖一拜,随着她背后的星月明希闪烁,好似披了一件星辰闪烁的薄纱。
这座高楼,何尝不是一座屹立于神骁人心中的成见,仅仅只是站在高处,看在远处,却忘了自己也曾扎根于人群。
蒋遇才死得其所,用自己的血肉弥补了那页历史的空缺,他永远都被挂在那一页,任岁月冲刷蹉跎也不改模样。
当世人再度面临同样的抉择,他们不必踱步不绝,不必忧虑后患,只需要大步向前。
骸骨累累,说的正是神骁这光辉史书中的成就与功名,而所谓的一将功成万骨枯,指的就是一场混乱的争端最后活下来的人。
挑起战争最后再胜利的人永远不会伟大,只有那些在压迫与抗争中胜利的人才格外伟岸。
这一趟武侯门之行比起柳柏苑,要格外多出几天,只因为苏禾的接待问题格外注重,才致使两人来来回回一顿折腾。
当然大部分时间跑来跑去的人仅只是神白须而已,点朱砂已然只是作为一个门面摆在那里。
尽管神白须在武侯门被对待的问题并不乐观,但至少没有像在柳柏苑那般被一个宫主堵在门外。
俗话常说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或许也是这个意思,可这并不是对什么人都有用的,更何况在当下的神骁。
撂挑子的事没人敢惹,也最好别在神骁说什么权势与特权,这个国家最忌讳的就是世族那点儿东西。
而此次的武侯门之行,不说十拿九稳,但至少在情况上要相对好转,武侯兴许不会改变在政势上同骁卫的立场,但也未必就一定会离盘龙太近。
而只要武侯保持中立立场,那么神策天枢云门也就会相同挂钩,尽管余下的两门并不清楚神白须的一趟武侯之行结果和情况究竟如何。
但,没有人愿意跟骁卫的点朱砂大动干戈,更何况还是如今面对削山之乱开始抓狠抓稳的骁卫,没有哪个傻鸟愿意往枪口上怼。
十二门中,只要不超过六门对盘龙会的立场表示赞同,那么上御执的这个总代理的位置就是雷打不动。
而至于上御出云之后的谋划,除了连同削山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也许手段并不光彩,但有野心的人只在乎胜者王败者寇。
而至于这个时代的变革的权力究竟在谁手里,也是一目了然。
眼下,女娲城天都府内。
仅仅清晨时刻,日出才将将爬过大殿不过一半,天都府内就已经坐落几人。
灯火通亮,府内明亮而不清冷,几个人有男有女,有人站着有人坐着。
“眼下明面上可以断定不在盘龙会麾下的势力有柳柏苑,武侯,神策,天枢,云门。”
“按照规定,十二门中获参数票权者可通过改政而选举为总代理人,尽管盘龙情势不定,可势在必得,如今我们唯有再拉出一位十二门侯,才能同盘龙会对峙。”
“至少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十二门全由盘龙会拟定。”
左右两排,穿林雨身在左侧,他站在椅子后面,一手摁在扶手,一手负后,排列了目前的情况。
“在十二门之中征得权势并不是什么难事,难得的是获得他们的支持力。”
“民众有督政权力,但作为政府机关,归根结底的一部分决定权还是由十二门做断绝,眼下我们迫切需要一门能够代表民众政见的门侯做骁卫的代表。”
“千机门根深蒂固,但同盘龙会盘根交错藕断丝连,不可取。”
“神机同剑起作为双生花,是军政机关的决策代表,但并不受制于万刃的机构管理,也同样作为盘龙会的驻守势力,远水救不了近火。”
“千金翰百晓生…名门世家,节气情感,不左不右难断其中,但后者同盘龙暗度陈仓,也算棘手。”
“藏药阁作为千玑医药名门,同样是千年大树,但因为世族之乱的影响,意见保守,也不过墨守成规,同样偏向盘龙会。”
上御执站在中堂最前,也在众人中心,对于攀附于盘龙会的势力做了一遍讲解。
而眼下府内没有出声的,分别是右侧第一位音绕梁,右侧第二位点朱砂,和在门府之外望着千道阶梯与整个女娲城的神白须。
“虽然算不上明智之举,但,我以为千机门眼下作为神骁声誉与名望在民众心中最重者,所拥最重,成事最高,但这也意味着,争取他的支持最为艰巨…”
“然,更好的风险意味着更大的回报,千机门是不可忽视的政态势力,征得他们的建议或许可以拔高如今我方的情况。”
音绕梁所言,的确是以大局为重,并且任到重远。
千机门作为唯一一个在神骁幸免于世族之乱与传承了万年的名门望族,在民众心目中的威望不言而喻。
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支持力,这或许也是盘龙会之所以如此势大的原因之一。
而至于千机门为何独独始终不移的偏向盘龙,局势朦胧。
或许有一个人的作用可以解释,李世卿。
点朱砂仍旧没有表态,只是单手托腮看着府外那位背身众人的人。
穿林雨手摁在椅子上,沉思着什么。
而上御执,他觉得音绕梁所说有理,眼下千机门的势力支持的确可以算是最重要的,有着直接逆转局势的重要性。
而其他几门,他们的情况有些难以分析,成分复杂,左右不定是最难判断的。
“我愿意出访千机门,以骁卫天罡的身…”
“藏药阁。”
就在音绕梁准备作出决定的时候,神白须突然转身打断了音绕梁对着众人说道。
穿林雨眉头一挑,看向神白须,然后又是低头思索。
上御执同穿林雨的表情相近,他也不明白神白须这个决定。
而也唯有点朱砂掩面遮笑,在她看来,神白须的这个决定虽然蹊跷,却无意识的撞在了某人的枪口上。
音绕梁则是眉头一皱,她对于神白须决定征求藏药阁的理由感到有些…荒谬,不,又或者离奇,她找不到一个去征求医药世族政见的理由。
因此她疑惑的看向神白须,希望他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且,在这疑惑中,还掺杂着另一种复杂的情感。
穿林雨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嘴角一勾笑了笑,他走过错身神白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出府走了。
饶是上御执也好像有些尴尬的扶住椅子扶手。
“千机门根本不在乎谁能坐上总代理的位子,他们只在乎当下谁最有能力治理这个国家。”
“作为同神骁历史比肩且同寿命的名门世族,千机门以躬耕国政为名,这就已经代表他们的立场,国家的领导人是谁,不是目的。”
“而一个领导人的身份与背景,经历与支持力他们更不在意,他们只是寻找一个更有能力的辅佐对象,然后传承这份智慧继续与时俱进。”
应该说千机门与时俱进吗?不,他们同样是攀附权贵与世族王爵,只不过,他们更为明智。
因为他们知道民怒与民怨哪一个都不能触动,仅仅只是奉献自己的才华与智谋为这个国家提供治理的策略,就足以延续这个家族的传承。
就是因为他们太理智了,以至于可以不在乎君主制度的更替,任何时候都能够适应新时代的来临,所以他们的建议,根本不重要。
上御执这才恍然大悟,只是他没有想到神白须能了解千机门这么深。
又或者,他真的很清楚神骁现在的处境与体系。
而一旁的音绕梁也似乎默许了,只是对于征求藏药阁政见这一事,她似乎有些犹豫。
“藏药阁作为最深入基层与民心的医药组织,距离民众的位置是最近的,他们才真正代表了民生的状态。”
“而时至今日藏药阁之所以不敢涉政的原因就在于,他们仍旧对曾经的世族之乱保持守旧的态度。”
“藏药阁阁主梁有道秉蔽千年前世族名门的与民同修虽是明智,可作为政见集团,却并不涉世,如此所为,岂不固步自封?”
“旧时代的文化已经变革,藏药阁应该开张教化,将新的传承代入,而不是空做虚图,以待时濒。”
“而之所以要征求藏药阁的支持力,仅仅是因为他们更能代表民生状态,所谓医食父母,在群众层面,还有另外哪一门更有发言权吗?”
眼下上御执虽然轻轻点头,可是当他看向一旁音绕梁时,却又面露难色,所以他又干脆看向点朱砂。
而后者,只是眯着一双狐媚眸子坏笑着什么,上御执心里头想也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眼下神白须言之凿凿,确实是有理有据。
千机门的政见根本不重要,因为他们仅代表国家的未来与发展,而藏药阁真正的特殊,就在于民众的声音。
本来这一趟,应该由代表罗天组织穿林雨位代表前往,可是那人如今笃定了神白须。
也就是说,这一趟还是得神白须来,可一个人,凭他的名声…
还得再麻烦一趟点朱砂,只是她…
“好啊,说的好啊,不过这一趟藏药阁之行可就轮不到我了。”
此话一出,音绕梁下意识看向点朱砂,后者则是一直看着皱着眉头的神白须。
神白须能感受到那股微妙的气氛,但不知道因为什么,有点儿莫名其妙。
“正所谓医者仁心,我一个主司杀伐的万刃机构执掌人,去那种地方未免晦气。”
“再者藏药阁向来洁身自好,白瑕高洁,我毒士之名人尽皆知,岂不破了人家风水?”
这理由莫名找的有些牵强了,以至于音绕梁都有些尴尬,可要真讲究些,却也是这个道理。
而这个时候的上御执早已背过身去,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想也想得到。
“我不也是个只会打打杀杀争凶斗狠的武夫?朱先生这话未免有些穷讲究了。”
“哈,柳柏苑武侯门一躺下来我可没动过多少嘴皮子,你那夫子教化众生的本事我可是见过的。”
“争凶斗狠?你见过哪个四肢发达的武夫能上识古卷名书,下知历朝兴替的?”
神白须眉头一挑,莫名其妙,今天这娘们有点不着调,古里古怪的。
“事无巨细,不知梁先生意下如何?”
不说还好,这一说就坏了,音绕梁马上瞪了神白须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淋漓尽致,大袖一甩,背过身去。
若不是碍于上御执,她指定要过去抽神白须几袖子。
神白须也是挑眉,这娘们今天也不对劲,就是上御执,也有些古怪,这会儿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就更衬托着有什么事瞒着神白须了。
“哎呀,白大夫子恐怕还不知道吧?”
“那藏药阁,可是梁先生朝思暮想的故里,是生养梁先生的初生之土啊。”
好嘛,这下真相大白了,神白须脑袋咣当一声就像断了电,只是突然又反应过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神白须就是把脑袋埋进地里,也想不到音绕梁居然也是出身世族,还是那么个墨守成规的老旧地。
那种地方,是怎么带出这么个音绕梁来的?
神白须又转念一想,怕是闹了矛盾跑出来的,这就不禁让神白须联想到西方民政机构总席奥伦西斯。
“若是有什么隐晦之处的不得知,我也不做过多追问,此次藏药阁一役,我一人之身也未尝不可。”
噔噔……
啪————!
随着神白须这话一出,点朱砂看傻子似的白了一眼,而接下来的,就是气冲冲的音绕梁噔噔噔几步走过来一袖子抽在神白须脑门上。
远处的上御执紧的一顿,闭着眼摇摇头。
自从神白须来了一趟骁卫,不可谓不落下笑话,即便是上御执,也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如过家家般的笑话。
他一直以为,曾经的骁卫组织太过于严肃了,以至于严肃到任何问题都会在这个组织的讨论之下变得能够施加在国家上。
也正因为这样,上御执才欣赏神白须这么一个人,以至于可以将神骁总代理的位置拱手相让。
能者多劳,倘若他有那个能力,上御执自然愿意退步,可,他也不放心将这个国家交到那些,他不放心的人手中。
例如他的姐姐。
正因为他太了解上御出云,才会如此的在家族之争中一步不退,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并不是自己要坐的,而是天下人要自己坐的。
“不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什么意思?”
神白须这会儿反倒是跳脚急了,虽然他根本不在乎藏药阁是音绕梁的娘家,根本不怕音绕梁会因为亲情而忽视自己政治层面的身份。
可音绕梁却怕神白须这个我行我素者如此雷厉风行。
她了解自己爷爷的脾气,他一定会把神白须挡在门外闭门不见,而神白须,有着骁卫地煞阎罗的暂时身份,完全有理由以妨碍公务和不配合调查的理由拆了藏药阁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