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后,日落之余。
神白须早已换上一身黑袍,今天同藏药阁阁主的安排怕是要拖到明天了,不过他也不急,不然也不会有闲情逸致在河畔处同一群白鹤嬉闹。
眼下神白须身在丹阁,八阁之中第四,是成药之处的重中之重,同样也是对待神白须这种规格的客人的长乐所。
而眼下,不知道从哪打听到神白须住处的梁且知已经走过朗庭,来到了神白须身后不远处。
白鹤扑闪翅膀,神白须一手捧着鱼饲,一手托着一只红鹤的下巴,站在河桥之上。
他神态安然,心思清逸,而远处的梁且知看着怔怔出神。
大抵是发现鹤群的异动,神白须转身回望,那人已是亭亭玉立于廊道上,抬首以盼。
神白须眉头一挑,转而一皱,因为他感觉到梁且知似乎心很乱,神态有些恍惚和黯然神伤。
他转身,撒下手中鱼饲,顿时间锦鲤噼里啪啦的争食,鹤群纷飞。
神白须小步走去,想问问梁且知同亲人相聚感想如何,梁且知亦是漫步走来。
一步,两步,神白须步态从容。
一步,两步,梁且知神不在意,若即若离。
靠近,越近。
噔噔————
不知是什么样的驱使,梁且知快步跑了起来。
呼啦————
神白须仓促慌张抱住梁且知,后者一头扎进他怀里,搂的很紧,一声不吭,只是紧闭双眼,心砰砰直跳。
神白须一时恍惚,不知为何,他只感觉现在的梁且知莫名有着一种委屈,她微颤的身体挣扎着不让眼泪落下,紧抓的手掌在神白须背后又抓又掐,好似又很生气。
她喘着气,面色却好似在这一刻舒缓,逐渐转抱为搂,埋在神白须的脖颈。
鹤群重回,扑闪着白翅落于两人身旁,激流的鱼群缓缓散去,灯火通明,落日入海,明月皎洁,夜来灯鸣。
再缓过神来,梁且知已经平复,似乎有些恋恋不舍的退后几步,看向一旁白鹤,不敢去同神白须对视。
后者一看,乐了。
“骁卫首席天罡音绕梁,只身独压神骁政界,手里头一杆铅笔不知道断了多少贪官污吏的脊梁,能在你勾画之间依存的民众无不感恩戴德。”
“都说你是这天地以开来的第一位女神仙,来到这滚滚苍生,福佑一方,要我说啊,空口大话,也就小女人一个,哆哆嗦嗦,磨磨唧唧。”
神白须一手付后,看了看伸手去抚白鹤的梁且知。
“你一定是遇上了天大的冤屈,见了个歹恶之人,才会找我这么个谋国之贼极恶凶徒倾诉惆怅。”
“咱们梁大小姐知名女强人也会哭鼻子?”
嗤————
梁且知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一脚踩在神白须脚背上,后者面无表情,只是噙着笑,看了一眼灰白鞋印的布鞋。
“和我初入神川一样,当时那陈也先大义凛然威风凛凛的站在神庭门下,捶我就像爹锤儿子。”
“那汉白玉道有多长,他的拳头就有多响,劈头盖脸的一顿揍。”
“我心想,我虽不是客,却也非仇,怎的如此蛮横无理。”
“后来我才知道,那神庭门下不可一世单臂对我的陈也先,是神骁万年横贯天下的三圣武圣,神气的不得了。”
“可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欺负人就是欺负人,多大辈分都一样,不知羞就是不知羞,什么关系也不行。”
神白须讲述了在初入神川时所面对陈也先时的感慨,说是委屈?不过不忿罢了,倘若换成现在,就是胜不了陈也先,也要扒层他的皮下来。
为的就是让这高高在上的人知道,老子来你神骁是看得起你才来,不是你多大能耐多大架子请我来我就来的。
九千年前的陈也先就已经是独傲天下了,九千年后仍旧好似年轻气盛般盛气凌人。
一朝从武,天下丧胆,真真可谓一怒而诸侯惧。
天下间的武夫,能有几个在陈也先面前抬得起头来的?千年来屈指可数。
能被神骁人贴在门上的武安神,能没点狂气吗?没点狂气,镇得住这世间凶煞吗?
而神白须呢?他只身在西方搅乱风云,视整个西方律法与政治为无物,九位维序者,就是主序虚空奥波尼斯也得掂量掂量,他神白须征御,又是何其狂悖不堪?
而梁且知听了,并没有因为神白须的狼狈而嘲笑,反而是眉头一皱,拽住衣角低身想要去擦拭那灰色的鞋印。
只是被神白须托住肩膀,他伸手轻抚在她脸颊。
那淡红色的印痕还是被眼尖的他发现了,而随着他粗糙冰凉的手掌抚去,那红痕悄然而去。
“你的父亲是对的,洗玉府与藏药阁的分裂不就在这民与国之间的争执?”
“前者以民为本,为求为证世族在世人心中的那点成见,发了疯似的寻求解救之道,而这其中的真谛不过就宽之以人四字。”
“倘若大家都有饭吃,又怎会闹得人吃人?倘若大家都可以去做人,谁会愿意做牛做马?”
“梁有道鱼目混珠,看似明智实则昏聩,因为他的冀望太过遥远,而上御出云作为暴政之下的新生者,在追求上,却与上御执的仁孝于民背道相驰。”
“是藏药阁负了你,你又何须去做那个心怀愧疚之人?你只是愧于你无法继承你父亲的理想,不能让他的心血重铸藏药阁。”
“原来…你都知道啊。”
关于梁且知父亲的事,神白须早就在旱芹的帮助下知道了,而他之所以没有赶去见梁有道,就是在了解藏药阁的情况。
神白须不喜欢筹备,他从来都是那种习惯临场发挥临阵磨刀的人,因为他相信他的命运不会因为他做多少充足的准备而改变。
他只相信自己的双手。
可眼下之所以准备,是为了梁且知,他的身份对于她的立场来说是一个威胁,因此他才会摘了梁且知音绕梁的玉牌。
宁愿自己背负篡政的骂名,也不需要梁且知去做那个以政压亲的人。
点朱砂说的是对的,面子与里子,必须要有一个,而这两者,前者必须要足够正向,至少在他的职权与能力之内,他绝对不能改变。
而神白须,则可以去做那个暗地里的里子,做那些明面上因为面子不能做的事,这是为事的智慧。
“小姐?主母来了。”
旱芹在朗庭远处喊了一声,梁且知眉头一挑,对于她的母亲,她心中有些羞愧,因为当年不告而别,她的母亲才是那个受伤最深的人。
梁且知看向神白须,后者微微耸肩,意思是见一面吧,毕竟来都来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
梁且知转身知会了一声,随后走向朗庭处,只是她突然有停下,她转身,神白须不明所以。
她招招手向神白须,后者走来。
“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神白须侧身贴尔凑近,而下一刻梁且知朱唇印在他的脸颊,转身快步走了。
神白须恍惚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伸手摸了摸脸,看向身后鹤群,回想着刚刚梁且知面色腮红面泛春色的模样。
“嘶…这群人不管饭啊?”
待到傍晚,整个藏药阁的真正面目才真正显露,顺着山地向上的坊楼高挂灯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股药香味芬芳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