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我很幸运,无论是成为神白须征御,还是成为安可赫尔菲斯,我自始至终所做出的选择,都是发自本心而忠于自我。”
“而脚下的道路,更是坚定不移,我以为,我很幸运,只是经常犯错,经常犯同样的错。”
“但也不似你,无依无靠,风中浮萍,一生寻觅,却茫茫迷惘。”
神白须看了看手上被扯掉一块的袖子,又看了看远处被他踢的老远的心禄剑,又重新看向门外似乎已经睡着的赛娜。
“神骁这片地怪人太多,诸如陈也先,诸如李世卿,又诸如你青抬衣。”
“我辈分小,撑死了也就活了个二三十年而已,而你们这些个老不死呢,有的百年,有的千年,甚至还有什么神明,千万年,千万万年,一个一后面都不知道有多少个零。”
“一辈子何其冗长,有的精于武道,桃李天下,有的仕于从政,君临天下,还有的,如你这般,上天入地,却畏首畏尾。”
“有时候我想,李世卿说的什么,治克天道,玄之又玄,说你青抬衣如何如何桎梏于此间而如何的挣扎,起初我不以为意,以为这么强一个人,天底下什么事做不到?”
“也是第一次在问你削山走蚣局面势态,你举剑于方寸之间刻成领域杀我的时候,我才明白,你是多么一个活不起的人。”
“也是在那把长剑抵在我眉心时,在你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态度中,我讲述你这身命真相后,看到了你的懦弱与动摇。”
神白须指了指远处的心禄,嘲笑道。
而他说的这些话,倘若换做曾经的青抬衣,现在恐怕已经是个死人了。
而现在的青抬衣呢?尽管愤然,却又无力,他的确说的都是事实,可她又气不过他那样的贬低,就好像自己这一身通天之能是别人送的一样没有价值。
所以她又有点委屈,归根结底,她也不过一介女子,在那场纷争终结之后,在她所在的高度能够威胁天道后,她一直苟且偷生,为了寻找活下去的办法,她又杀了太多人。
可到最后,仍旧是回到原点,回到那个一开始桎梏自己的原点。
“一心成就最高的你身在众生的起点而望向众生的终点,看的越远,就越好高骛远,所持执念越重,就越放不下。”
“你渴望同自我和解,能够挺起腰杆活着,却又无法舍弃曾经的执念,只是以手中的剑为活着的道理,何其肤浅?”
“禹禹独行,你心高气傲,若即若离,你茕茕孑立,看不透这世俗,望不穿这道路,桎梏于当下。”
“一个人纵使有上天入地的本领,却做不到心怀众生,哪怕身在人海,也孑然一身。”
看着神白须,她好似渐渐开明了,可他说的又有些隐晦,每每到即将揭开的时候,又掩盖什么。
而神白须身上,她也能感受到,感受到那股孤独,感受到那种纵使走过太多人的生命中,也孑然一身的感觉。
青抬衣一生,剑道之超,百年来一骑绝尘,真正的做到了在无限拔高剑林中的登峰造极,而就是这样的人生,在她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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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知道握着手中的剑,从来没有想过这世界的一花一草。
她眼中的景色,血流成河,仅仅只是争凶斗狠,就像曾经那个时代的纷争一样,一群人的目光永远向上,而忘记自己所在的位置。
青剑门,这一名门于神骁七百年前设立,位于藏锋山,如今的天君城抬凤城区。
是传承了五百年的剑道一流,也被誉为“锷首”。
何解?
刀与剑之上的柄在神骁古代就被称作,锷,亦刀锷,剑锷。
在神骁的《百兵谱》中记载有:器锷之,可横可纵,可御可挡。是兵器中能够作为攻击和防御的关键部位。
同样,一件缺少以锷为搭配的兵器必定会缺斤少两,且在同他人的对决中,暴露弱点。
而拥有锷首称誉的青剑门乃是七百年前横贯天下的剑道魁首,其门内剑道者无数。
所谓青虹贯日,指的便是拜入青剑门门下,是对当世剑道一途最大的厚望与赞誉。
在当时整个东胜神洲,青剑门可谓桃李天下,同时,冠绝一方,其成立七十年共出六位成剑者。
天道剑三位,魔道剑三位,人道剑一位,其名曰:御上,甲勾,霏渠,糜霓,归铄,听柳六剑。
而三百年前无敌于世的剑神离玄机便是六剑中甲勾的徒弟,可想而知,这六剑究竟在神骁修剑者中拥有何种地位。
因为不同的意志,不同的理想,六剑除去听柳之外皆自成一脉,开枝散叶。
这六剑代表了神骁的剑道一途最高,同时也奠定了今后神骁历史中修剑者的所有追求,在剑道传统上,自八千年前传承至今的脉络全部归由这六人。
因此青剑门也就成了天下修剑者大道的最高追求。
随着风云渐起,东胜神洲再度迎来一个新生代,天纵之才的修剑者一个个前仆后继,一峰起后又一峰,也就渐渐出现了能够同青剑门比肩的存在。
他们心怀傲气,睥睨寰宇,手中长剑如日中天,可通九霄。
其中,诏武山,散云观,抬道门,囚月,快宗,同青剑门并驾齐驱,六门剑道名门,共称“六龙绕拄”。
随着这些剑道名门的问世,东胜神洲的武峰格局再度变化,青剑门逐渐在不断的时代更替中被顶替,有更多的名门不断脱颖而出,如此,纷争起。
“群锋问芒”这一武斗机制成立,在众多大家的推举之下,成为了一个试剑武会,天下修道者皆往,为求证道,为求长生者,皆可一展风姿。
其中,所求胜负者,生死自负,而如此,或你死我活或试炼切磋不断上演,也随着一位位或多或少的天纵之才的陨落,恩怨已成。
作为老一辈,青虹贯日这一名的承担者青剑门,在武会中屡战屡败,众门以为,青虹贯日之名理当强者为先。
如此,为争那青虹贯日之名,群剑共起青剑门。
武会的举行空前盛世,问剑者不计其数,而剑陨者,更是应接不暇。
随着不断地被挑战,随着恩怨不断的你争我抢,剪不断理还乱,群锋问芒逐渐成为了弱肉强食的决斗场,困兽犹斗,于此上演。
青虹贯日这一名最终被摘下,青剑门也随着名誉的脱落,与人才的损失而逐渐没落,于此群雄并起的时代被淘汰。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彻底的颠覆了整个群锋问芒武会,乃至整个神骁,甚至整个东胜神洲。
她斩断了修剑者百年来对登高的执念与对武道一途极端的追求,承载着远超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重量与实力。
她就是青抬衣,又名,陈拾玉。
她的出现,令青剑门重新站在了整个东胜神州的最高处,也令整个东胜神洲的剑道一途,硬生生压低。
在当世,她的名字就是剑道一途的代表,甚至是,剑道一途存在的意义,因为神骁上下九千年,从来没有出过这么一号人物。
于神骁上下无敌者九千年来多矣,青抬衣同样是其中之一,可她并不像那些不断经过努力与历练最终成就最高峰的人,而是一个生来就碾压众生,碾压天道的气势恢宏者。
在那个时代,她是所有修剑者心中一堵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墙,是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的高度,她力压众生,力压天道,令这茫茫众生皆俯首称臣。
她成为了群锋问芒中永远无法翻越的一座大山,让整个剑洲陆沉,年仅十八岁就纵横东洲,成为了史无前例的剑道魁首,更是绝对的剑道极致。
曾经的六剑早已不复存在,而如今只有一剑青虹贯日,如日中天,她的存在让东胜神洲一甲子再无有敢称剑道天才者。
而青剑门也在她的问世之后崛起,达到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度。
而过了八十年之后,在剑神离玄机解剑归天之后,青抬衣人间蒸发,青剑门更是被一夜血洗。
一个巨族的没落,来自于时代的碾压与众人的讨伐。
可青抬衣的位置尽管仍旧无人撼动,她成为神骁史上仅在圣人之下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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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的消失,也将神骁今后的剑道一途抬得更高。
而青抬衣,就是那和时代脱胎于超然境界的早产儿,在青剑门门主,他的父亲的暗行风云下,诞生了她这么一个为剑而生的剑胎。
她的母亲被作为胎种,用血肉之精来培养这么一个天生的剑主,也因此,青抬衣一生下来,就成剑魔道剑。
而诸如此等逆天之举,往往会受到天谴压制,所以青抬衣年少时,双眼失明,感官脆弱,更是个说不出话且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哑巴瘸子。
她自小就听了太多那样的冷言冷语,感受了太多人的唾弃与厌恶,而他的父亲,就那样孤注一掷的铸就自己的野心。
也是终于在成年之后,化名陈拾玉的青抬衣,剑出青天,独步天下,一人即是历史,颠覆了整个神骁剑林。
她的成就越高,心就越空荡,整个人就越虚浮,逐渐成为一个只为杀戮的行尸走肉。
在那场天下剑者的讨伐以失败告终之后,抵达最高高度的青抬衣终究遭受天谴,那生不如死的挣扎是她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苟且偷生的三十年里,她憔悴的连剑都拿不动,只能蜷缩在暗处。
她的存在垄断了整个剑林,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她剑压天道的身命,所以才选择销声匿迹。
一是为了给天底下今后的剑者让路,二,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不再受天道挟持,不被众生反斥。
她懂得道理太晚,出世太早,前生所执的执念只是为了赢,为了杀。
也是在历经这人生巨大变故之后,才约莫懂了点道理。
可无济于事,她终其一生都只能在这种桎梏中苟活。
直到遇到神白须,她发现,唯独对他出剑,不会受到任何天谴压制,就好像天经地义一样。
可随着和他的接触与了解,他在神骁所做的一切,她越发的开始疏远曾经那个血腥的自己,渴望挣脱桎梏,渴望焕然一新的命运。
就像神白须所做的一样,打破那些陈旧的枷锁。
这也是她体内魔道剑与人道剑会碰撞的原因,直到最后雨谷彻底发作,她才沦落至今模样。
青抬衣本质上并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修道者,她是一个一生下来就诞生于最高处的人。
可她所期望的,却是一个平凡人的人生。
太多人的期望将她填满,她被托的太高太高,而以至于做到前无古人这四个字后都感到空虚。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能说会道,神白须征御。”
“你固然刺破了我这虚伪而脆弱的伪装,可这无济于事,因为这仅仅只是我个人的命运。”
“我可以就这么在这种孤独中腐烂,而你也已经证明,你可以挣脱宿命的枷锁,我们终归不同,你也不必去说那些话来安慰我。”
“我所经百年,不过一晃,沉淀于此之中的回忆也只不过是挣扎,谁又没有遗憾?只允许你一个人能纠正错误吗?”
“身陷囹圄,满目疮痍,只此人生,我承认是我作茧自缚。”
青抬衣终于还是在最后服了软,并且承认了自己画地为牢的事实,而这就是这时,神白须却起身。
他走向远处,走向心禄剑的所在,他弯腰提起剑柄,长剑颤抖着发出阵阵嘶鸣,好似想要挣脱他的手。
诸如青抬衣那个面对人生的态度,神白须见过很多很多,诸如周登楼,御神策,段九禽,赫尔菈。
又或者,伊芙琳。
这些人无不是在经历巨大痛苦之后选择放弃承受命运带来的阴影,从而选择另一种使命继续前进。
可他们仍旧被笼罩在那黑暗之中,所见所感皆是阴影。
而神白须是一个站在光明中的人,只是这光,来自于他自己。
他也是在经历这些之后,曾有过放弃这一选择的人,只不过,他不甘心,比他们都要不甘心。
因为他知道他其实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
嗤————!
神白须将心禄猛的插在青抬衣面前,后者先是一惊,再去看那长剑,眼中仍有颓然。
她真正在乎的,不是这把剑,而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命运的执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