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通敌之事,子虚乌有,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为的,就是让这些人,来到大殿之中,来到君臣面前,将已是早已被尘封在了黄土之下的“恨”,暴露在此处。
异变突生,那身穿差役服侍之中,当年陈尚锦亲随之一,突然扑了过去,将陈尚锦扑倒在地,挥拳便打。
惊叫之声接二连三,陈守义面色大惊,赶紧上前将其拉走。
“刺啦”一声,鲜血飞溅,这人,竟生生将陈尚锦的左耳咬了下来,状若疯魔。
“那他娘的是我弟弟,那他娘的是老子亲弟弟,因你要贪功,要冒进…”
满嘴鲜血的差役,癫狂大叫:“就在老子眼前,因质疑为何休战还要出兵,被你下令活活斩了脑袋,若不是家中老娘,若不是妻儿老小,若不是老子死了,我们一大家子都要活活饿死,你以为你这畜生为何能活到今日!”
大殿,彻底乱了起来,满是吼骂之声,被拎着衣领子的黄喜,笑了,笑的,是那么的欣慰。
他累了,血,流的太多,无论是那时,还是如今,他早已支持不住。
笑着,笑着,便晕死了过去。
他的目的,达到了,死,他早已不在乎。
他只是想要将一些话,说出来,将一些恨,发泄出来,用命,寻来的机会,终究没有错过。
他只是想讨个公道,仅此而已,战死了这么多人,只是成全了一个最不应成全的人,这事,不对。
他不知为何如此不对,他只是知道不对,他想不通,别不过劲儿来,凭什么,凭什么战死了那么多手足袍泽,无人知晓,无人提及,人们知晓提及的,是一个害了那么多人的陈尚锦?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同样满脸鲜血狼狈不堪的陈尚锦,突然爬了起来,手舞足蹈。
“放屁,统统都是放屁,是本将杀的,哇哈哈哈哈。”
陈尚锦一把扯掉玉带,胡乱挥舞着:“是本将亲自上阵杀敌,是本将冲杀敌阵,是本将斩杀了敌军万夫长,杀,杀杀杀,本将,文武双全,本将,战功无数,是本将,是本将本将!”
疯了,彻底疯了,陈尚锦就如同一个被撤掉全身衣物毫无遮拦的小丑,在大殿之上疯言疯语,在大殿之上,丑态百出。
笑声,再次爆发。
那些亲随,相视而笑,笑着笑着,便放声大笑,然后挽起袖子,齐齐看向大殿外,随即单膝跪地,齐声开口。
“袍泽手足,生死不负,诸兄,一路走好,我等随后便去,不言阴曹添英魂,只求身死合目之时,尚有颜面可见同袍诸兄,再遇战士,我等必当陷阵于前,再不叫诸兄冤死!”
布衣胖子,转过头,泪如雨下,声嘶力竭。
“锐营,不要战功,不要赏银,只要…只要一个…只要一个…”
布衣胖子,说不下去,也说不出来。
因为,锐营将士们,什么都不想要,也从未想过什么。
三尺之下的英魂,无人知晓,他们,从未想要过什么。
身穿官服享受荣华富贵的,明明害死了那么多人,却什么都得到了。
季伯昌朝着布衣胖子重重施了大礼:“为国捐躯之锐营,所要何物,便是九霄之上的星辰,老夫也要穷极一生为你等摘下来。”
“我等…我等…”
布衣胖子泣不成声,陈守义深吸了一口气,怒吼道:“公道。”
“公道?”布衣胖子惨笑着:“公道,能叫兄弟们,活过来?”
陈守义老脸通红,低下头,不再言语。
布衣胖子低下头,呢喃着,不断呢喃着。
“公道,能叫王方活过来,如当年一般,吃醉了酒,与我说荤话…”
“公道,能叫那狗日的小旗,活过来,如军中一般,整日吹嘘他在老家有个娇媚的婆娘…”
“公道,能叫那身中四箭扛着大旗的旗官…”
又说不下去了,布衣胖子趴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用额头撞击着砖石,十指用力的扣着,抓着,随即转过身,死死的摁住胸腔,指甲都陷进了肉里,嚎啕大哭,肝肠寸断。
不知还有多少,还有多少战阵之上侥幸活下来的老卒,他们,一日日,一夜夜,一年年,无时无刻,随时随地,都会遭受那蚀骨灼心的折磨。
支持他们活到今天的,只是谎言,只是他们欺骗自己的谎言,谎言中有妻儿老小,有亲族的衣食冷暖,若非如此,那陈尚锦,早已死了不知千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