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孝通走了,走的时候那叫一个决绝,一副要誓死弄死姐夫曲芠博的模样。
对于他们这种世家子来说,只要利益在,亲族皆可卖,没人不可取代,只要姐夫换得快,没有悲伤只有爱。
董监正离开后,齐烨静下心,开始写信。
他在信中表达思念之情的同时,每一个字中都有着饱含着强颜欢笑的无奈。
他想建设南关,他想开拓山林,他更想偿还一些并不是他欠下的债,因此他现在无法回京。
他看过死人,战死的南关军伍,战死的军从守备,战死的无名府兵。
季元思,脱光了衣服,为了守城,找回了读书人的“君子”之道,却找不回那个与他无所不谈的司卫。
小舅子的话,越来越多,越来越没正经样子,也越来越嬉皮笑脸。
喻斌,杀出了城关,一枪刺出了世家子的少年之志,却刺不破内心的迷茫。
弟子的话,越来越少,因为明白的太多,却也迷茫的更多。
两个算是刚出道的少年人,无法理解,无法理解太多太多的事。
如果大家没来,如果没有齐烨的筹粮,如果没有公输甲的军器,如果没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就没有季小鹿的木鹿部,没有奴兽的朵部,没有二部扭转战局的一幕。
南关守住了,用是将士的命与血,靠的更是运气,逆天的运气。
可朝廷呢,对朝廷来说,这算什么,只是赢了吗,只是简单的守住了吗?
齐烨同样迷茫,他知道,如果他离开了,朝廷不会变,南关不会变,一直守下去,一直死下去,直到有一天,城关塌了,人死光了,南军不复存在了。
大家都在迷茫,齐烨却不能迷茫,至少他不能表现出来,这种迷茫,他只能在信中与季渃嫣诉说。
信中,一笔一划,齐烨用了近乎所有篇幅去解释,解释为何不能回去,为何对季渃嫣失约,为何无法遵守承诺,以及他想要偿还一些债。
他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就这么回去了,有生之年,每每想起那些战死在南野城墙上的司卫,那些辅兵,那位明明有着无数故事可以诉说却没来得及讲述的军从守备,想起这些人,这些事的时候,齐烨,怕自己睡不踏实。
人,很多时候并不会因为失败而睡不踏实,更多的时候,是因为什么都未做,彻夜难眠。
信的末尾,齐烨写了简短的一句话,国朝破烂不堪,我愿为宫中修修补补,若宫中任我千疮百孔,尚书省一事你出手与否,毫无意义。
这一句话,直白的告诉季渃嫣不用出手,等待宫中,哪怕到了最坏的地步,也要等待宫中。
最坏的地步,不是尚书省令齐烨所建立的一切付之东流。
最坏的地步,是宫中任由齐烨所建立的一切付之东流。
不过齐烨没提及董孝通的事,他从来不相信世家子,世家子的承诺,都是放屁,能做到最好,做不到,也不会失望,因为就没抱过希望。
落下了最后一笔,齐烨合上信纸交给了旺仔。
刘旺拿着信纸走了出去,等候在外的喻斌迈步而入。
“还没睡呢。”齐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恩师,弟子想修书一封派人送回京中交予家父。”
“想你爹了?”
“不是,只是想叫爹爹,叫爹爹…”喻斌的眼中带着几分火气:“恩师奔赴南地,斩奸除恶,又马不停蹄赶至南关,为朝廷立下汗马之功,守城、击敌、日夜奔波心力憔悴,尚书省却…”
齐烨笑着打断了喻斌:“你要是思念你爹了,那就写写家书,不用和我说,可如果是尚书省的事,并且询问我的建议的话,不要提,要对宫中抱有信心,太子回去了,他知道我们做了什么,他会详详细细原原本本的告诉陛下。”
喻斌犹豫了一下,低着头:“可若是陛下…”
“我相信他。”
齐烨呷了口茶,淡淡的说道:“陛下,不是一个好皇帝,不是一个明君,没办法,陛下从小是被当做将军培养的,而不是被当做皇帝来培养,前半生,大半生,都在军营和马背上度过的,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这位不是明君也不算好皇帝的陛下,他会理解我,并支持我的,相信我,也相信陛下。”
喻斌欲言又止,最终只能低头,刚要准备退出去,齐烨又开了口。
“和你说一件事吧,当初我不知道陛下是陛下的时候,卓统领弄了不少钱,要接济曾经军中袍泽的遗孀亲族,陛下却将这些钱要走了,说修葺宫中楼宇。”
喻斌猛皱眉头:“为国战死的军伍都不如…”
“听我说完,卓统领最终将钱交给了陛下,因为他相信陛下,就如同我相信陛下,而你呢,又如同那时的我,南庄筹建之后,卓统领将不少军中袍泽的子女叫了过来上工,段平私下问过了,他们的确得到了很好的照料,当地官府给了他们地,并告知当地士绅一定要善待他们,谁若欺辱他们,大罪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