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在军营之中与康止戈把酒言欢的袍泽们,如今又剩下了几个,作为天子的康止戈,也曾是将军,岂会容忍一群酸儒和小人诋毁袍泽。
“朕…”
老六再次垂下头:“登基至今,还未离过京,还未…去文广的墓前祭奠过。”
齐烨张了张嘴,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渐渐地,他感受到天子的无奈,以及一些痛苦。
又是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更加久。
叹了一声,齐烨喃喃道:“战死司卫与南野辅兵葬在了南关,就在南野后方,学生…也想要去祭奠他们,可学生又去不了,您知道的。”
老六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双目涣散着,呆呆的望着双膝,就那么低着头,洒落的龙袍就在旁边扔着。
文德摇了摇头,悄声无息的打扫着,收拾着,偌大的殿中,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有。
烛台,被扶了起来。
软垫,被摆好。
奏折,被一一捡起。
御案,被反转了过来。
文德默默地做着,齐烨默默的等待着,天子,依旧呆呆的沉浸在某种无法对旁人言说的悲伤之中。
七情六欲,缺一不可,欢乐、悲伤,总是需要交替,人无法一辈子悲伤,会疯,会死,人也无法一辈子快乐,会死,会疯。
天子也是如此,人们可以接受他的怒,他的喜,他的忧,他的多变,却无法理解他的悲伤,甚至觉得悲伤这个词,不应与天子有着任何联系。
可天子,怎能不悲伤呢,有血有肉的人,又岂会不悲伤呢。
悲伤,总归是不好的。
习惯于悲伤,远比身处悲伤更加令人悲伤。
老六缓缓抬起头,凝望着齐烨:“朕的名声还算尚可,因勤勉政务,外朝皆说,朕下了朝便在敬仪殿中署理奏折,子时前后方才睡下,你可知这是为何?”
不等齐烨开口,老六自嘲的说道:“因朕怕,因朕每每睡下,卧于床榻之上,合上眼,便会想起当年,想起当年的怀武,当年的文广,当年的营中袍泽,想起那些血染沙场的将士,想起那些死的不明不白的兄弟们,日日如此,夜夜如此,非是朕勤勉,只是因怕罢了。”
齐烨心中极为震惊,这一刻,他看到了天子最为脆弱的一面,最为难以启齿的一面。
“朕,愈发思念文广,愈发思念怀武,愈发思念战阵,你可知当年在战阵上,朕总是陷入困境,陷入绝境,绝境之中,麾下儿郎们皆是在求满天神佛,唯有朕,朕最是知晓,神佛,不会来救朕,可怀武一定会!”
老六缓缓站起身,将齐烨拉了起来:“程婴羞辱的非是怀武,而是朕,去吧,去为怀武洗涮冤屈吧,朕,在宫中等着。”
齐烨等的就是这句话,重重的点了点头:“学生必当竭尽全力。”
老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温声说道:“洗涮过了,朕再诛杀他们九族不迟。”
齐烨眼眶微微抖动了一下,天子,终究放不下那颗杀心。
屠刀起,又岂会轻易放下,举起屠刀的并非大康朝的天子,而是将军康止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