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终于可以回赵庄,外祖父给外祖母建的小院子已经被推平了。
外祖母躺在大舅舅家的西侧昏暗的小屋子里,骨瘦如柴,眼巴巴地盯着门口。
她知道她等的人是她,可惜她却一直身不由己,拖了这么久才能去看外祖母。
“姥姥,我回来了。”沐小裴推开门的瞬间就止不住流泪。
外祖母的头发剪短了,不再是以前挽得整整齐齐的长发。
外祖母以前的头发可好了,七十多岁的时候还几乎没有白发。从沐小裴有记忆开始,外祖母都是用皂角和蛋清洗头发,所以头发一直黑亮柔顺。可是如今呢,满头杂乱灰白的短发,真刺眼呐。
沐小裴的头发也几乎被剃光了,摸着都有些扎手。她努力地想挤出个笑容给床上的老人家看,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外祖母的眼白已经呈现灰蓝色,浑浊的眼睛不断渗出泪水。
可惜前世的沐小裴看不出端倪,看不到外祖母被蚕食的生命力已经要到了尽头。
“囡囡,活着好累啊。还不如现在就死了。”只有左手能动的外祖母淌着眼泪对沐小裴说。
沐小裴抓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大姨母听见这个的话忍不住半呵斥半规劝:“胡说什么呢,哪能跟孩子说这样的话,真要死了,你就见不着你的乖外孙女了。”
大舅舅的家的大表哥这时候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大块猪肉,见着沐小裴也惊讶了一下,这几年,沐小裴几乎没有回过赵庄,他去小姑姑家的次数很多,也没有见到人,他一度以为沐小裴嫌弃了这个地方,不肯回来了。
但是见面前的表妹瘦得面目全非,眼睛显得那么大,精神气也不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他觉得自己也许估计错了。
“裴裴回来了,正好,我刚买了肉,中午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做。”
沐小裴擦了擦眼泪:“旺哥哥,中午我做吧,我给姥姥做馄饨吃吧。”
沐小裴从回到沐家,过得如同家里的仆人。高中前,几乎一日三餐都是她做的,但是她却从没有给从小养大自己的外祖母做过一顿饭。
沐小裴刷干净了和面盆,舀了一大碗面,打了个鸡蛋进去开始和面。
她没有去厨房,而是在外祖母的小屋里做着这一切。
醒面的时间里,她剁好了肉馅儿,用酱油葱姜和熟油将肉馅儿腌着。这才与大姨母一起帮外祖母翻身擦身子。
躺在床上的时间太长,外祖母又瘦得厉害,很多地方都开始破皮了。
大姨母用土鸡蛋煮熟之后,取出蛋黄放在铜勺中置于炭火上方熬制了鸡蛋油,冷凉之后用洗干净的羽毛一点点上在伤口上。
鸡蛋油是个神奇的东西,缓解疼痛,加速伤口的愈合,且对身体没有什么副作用,这几年,外祖母用了不少,所以虽然不断有磨破的地方,却没有受太大的罪。
沐小裴将面案板也搬到了小屋里,在床尾支了个小桌子,开始擀馄饨皮包馄饨。
外祖母的眼光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一瞬不瞬地盯着,好像要把她的样子记清楚一般。
那一顿饭,外祖母的胃口突然好了许多,足足吃了十二个饺子大小的馄饨。
吃完饭没多久,沐小裴要离开,外祖母不舍地看着她,眼泪一直在眼睛中打转儿。
我真该死啊。无数次,沐小裴从梦中的这个场景中醒来,都会哭着骂自己。
真怀疑自己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就会信了那些人的鬼话,减少了回去的次数。
“你姥姥的念想就是你,她见不着你就会努力活下去,你去的多了,她念想不怎么强烈了,估计很快就不行了。”每天都有人在沐小裴耳边重复类似的话。
沐小裴居然信了!她居然信了!
结果呢,大学开学没多久,外祖母去世了,临走之前唯一的挂念就是她,临死之前念叨着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帮她治好那双因为烫伤已经畸形的腿。
外祖母去世的事情,家里人一直瞒着,直到寒假回家,沐小裴放下行李就要去看外祖母的时候,才被母亲告知,人早就走了。
那一刻,沐小裴再也压不住心底的滔天恨意。
“姥姥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梦,对吗?”沐小裴的意识回笼,看着外祖母轻声问道。
外祖母也没打算隐瞒:“从冥府回来,我烧了三天。那三天,我好像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魂儿一样,然后看到了很多东西。”
与东方旭断断续续的梦境不同,外祖母这次几乎看完了沐小裴短暂的一生,也不晓得是不是在冥府受了生魂考验阶梯的影响,她不仅看到沐小裴的一生,也看到了前世发生在自己和老伴身上不可思议的异象。
老伴的突然去世不是因为那辆缓慢的牛车,而且中了咒术,被偷走了气运,还被借了命。而那牛车只是碰巧出现,做了替罪羊而已。
而自己呢,也没逃过被借运的命运,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最终瘫痪在床,含恨而终。
最可怜的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心头肉,遭了那么多的罪,而自己宠大的小女儿还那样亏待她,厌弃她。
外祖母看到沐小裴被玻璃砸死的时候心都要碎了,但是没想到,她居然再次看到了沐小裴的出生。
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也知道,沐小裴没有死,只是她谁都没说。
后来沐小裴派她和东方旭的替身来看外祖母,外祖母一眼就看出来不是他们的本身,但是她一直表现如常,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异样。
直到真正的沐小裴终于来了,她再也不想隐瞒下去。她很清楚,若是她不将事情和盘托出,这小家伙肯定又会拿替身来继续糊弄她。
她是真的很想自己的囡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