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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朱瀚道。
掌柜猛然出手,手腕里竟弹出一枚细匕,直取阿槐腰侧。
朱瀚已经迈入,两指一夹,像捏住一根草的尖,匕首被他缓缓偏开,落到地上,冰冷地响了一声。
掌柜额上的汗一下子涌出来,身子侧着,想退,也退不得。
“你这把刀,是北市许掌柜的模子。”
朱瀚看了他一眼,“郁明昨夜摸了三条巷,用的是这路货。你不说,我也能找。”
掌柜咬牙,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不知、不见。”
“你手上茧的位置,不是抓药拿秤的。”
朱瀚抬起掌柜的手,拇指往他虎口上轻轻一按,“你常年握短柄,握得很紧,往内收的时候靠小指抵力。你不是药匠,是个使钩子的。”
掌柜眼皮跳了一下,忽然笑了:“爷眼力好。可你们就算取了我性命,也套不出什么。”
“没要你的命。”朱瀚放下他的手,“只要你开个门。”
掌柜愣了一下,不知是惊讶还是狐疑。
朱瀚已绕过他,在后院把被泥抹平的一块木板撬起。
底下躺着一个瘦长的人,眼闭着,手裹着布,布面上渗出暗黄的药渍,散着寒冷的气息。
“郁明。”朱瀚唤。
那人睫毛颤了一下,慢慢睁眼。
先是看见阿槐,再看见朱标,最后才落到朱瀚的脸上。
他张了张嘴,嗓子干得连声都挤不出,只能咽了一口血味发苦的津液。
“去拿水。”朱瀚道。
掌柜僵在那里。
朱瀚回望他一眼,他才像被踩了一脚的木偶一样动起来,端了碗温水回来。
郁明接过,抖着手喝了两口,水沿着他的口角流下来,滴在药渍上,迅速变色。
“昨夜给你递短哨的是谁?”朱瀚直接问。
郁明嘴唇一张一合,像在咬冷风。
他看了掌柜一眼,又看了一眼门口,最后把视线挪回朱瀚,低声:“一个婆子。”
“名字。”阿槐道。
“她不姓、不名。”郁明喉咙里挤出笑,“人叫她‘阿婆’。她手指头不长,指肚厚,掌心有老茧——不是拈针的,是捏勺子的。她常给人送粥。”
“她在哪里拿短哨?”朱瀚问。
“旧船坊。”郁明闭了闭眼,“坊里没人造船了,只剩下一个斜屋架,空着。她在那里等我。”
“你给谁吹?”朱标忽然插话。
郁明抬眼看他,眼底像有一圈灰:“不是给谁,是给‘动’。只要一响,就有人动。”
“你动谁?”朱瀚道。
“不是动人。”郁明断断续续,“是动马。那日你们的马,若惊,踩在那块石阶上,牌子便倒。倒了,你们说的所有话——都像写在沙上。”
朱标沉默。片刻,他很轻地吐出两个字:“好狠。”
郁明摇头:“不是狠,是算。”
掌柜忽然“嗬”了一声,像笑。他笑得有点难看,喉结滚动,眼白里布着红丝。他终于开了口:“王爷,郁明只认得这条线。他上头有人,隔着两层,你们够不着。”
“我够得着。”朱瀚淡淡。
“谁?”掌柜问。
“你。”朱瀚道。
掌柜怔住。
“你这些年攒了不少药方。”
朱瀚随手从架上的瓷缸里捻出一撮粉,放在鼻端闻了闻,
“你把带麻的,和带醒的,分得很清。你给谁配什么,一清二楚。阿婆不是主事的人,她给谁送什么,你记在心里。”
掌柜沉默很久,终究短短地吐出一口气:“魏长庚。”
“何处人?”朱瀚问。
“不是京里人。”掌柜摇头,
“他从北巷尽头那条窄里进出,脚步像猫。他不常露脸,来时必戴一顶极旧的笠,笠檐边有个小缺口。他常买两样:一种狼牙草,磨细了给人止血;一种筋骨散,熬得极苦。”
“他练过?”阿槐问。
“他不练。”掌柜说,“但他懂。阿婆见了他都要低头。”
“他如何联络?”朱瀚问。
掌柜犹豫了一下,像在权衡什么,最终咬牙:“小鼓坊。每逢戌时,坊后有一户人家点一盏青油灯,那灯不放在窗台,放在门槛边。灯亮一刻,魏长庚必到。他不进屋,只在门外立一会儿,就走。”
“门槛边点灯,是给街上的人看。”朱瀚道,“不是给屋里的人。”
“是。”掌柜点头,“屋里人眼瞎。”
“他为什么要这盏灯?”朱标问。
“告诉他——路通。”掌柜道,“不通,他就不来。”
朱瀚看了郁明一眼:“你还想活?”
郁明眼里像有水光,又像没有。
他迟疑地抬起被药裹得发硬的手,握成了拳,又慢慢松开:“想。”
“那就用。”朱瀚道,他指了指郁明的手,“你的旧伤,是几年前的?”
“两年。”郁明低声,“左手根筋断过一回,不敢挽弓。”
“所以你吹哨,偷换药,不去正面斗。”朱瀚说。
郁明点头。
“你跟我走。”朱瀚转向掌柜,“你也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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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苦笑:“王爷要把我送给谁?”
“送给你自己。”朱瀚道,“你在这里站了十几年,站出了一个人的命。你若不想死,就把那条命从药架子上挪出来,放在一处看得见的地方。”
掌柜愣愣地看他,过了好半晌,才缓缓点头。
夜色未尽,北巷的铺面还没完全醒来。
天光在屋脊上铺了一道淡白,檐下的风铃偶尔一响,像在织一层薄雾。
药铺的门半掩着,门内有炭火暗红,药臼旁杵子斜倚,桌上一只铜秤沉默地卧着。
朱瀚与朱标穿了寻常青衫,一前一后,踩着巷砖的边走。
阿槐早一步,正与掌柜闲聊。
他把手里的小竹筐轻轻放在柜上,笑道:“掌柜的,昨儿买的接骨散用得好,今儿再要些。”
掌柜抬了抬眼皮:“接骨散是个狠药,没伤到骨的人用不得。”
“我是给别人带。”阿槐把银子推过去,又压低声音,“北口那位‘郁师’在不在?他配药巧,昨儿说要做一味止麻的膏。”
掌柜的目光像在看风,慢慢漂移:“郁师没来。”
朱瀚站在一束晨光外,像个路过的闲人。
他看着柜角的一只药罐,罐口包着油纸,油纸的边缘有被指腹捻过的印子,薄薄的药粉像霜,挂在那印的沟里。
他漫不经心地问:“掌柜这罐,是行家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