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皇帝陛下正在跟他最为衷心的那位臣子谈论着莫知的话题。
轮椅上的陈萍萍把腿上的羊毛老毯子往上提了提,瘦小的身躯完全蜷缩在其中,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道:“太子殿下...颇有陛下年轻时候的风采。”
庆帝嘴角扬起几分嘲讽的笑容,那双将浓浓夜色完全收入的眼眸深不见底,中年男人笑了笑:“朕当年也不过只是个诚王府的世子而已,年轻时候做过不少的湖涂混账事,除了你之外,只有范建跟靖王知道,只是他们两个现在已经不敢如当年那样跟朕说话,只有你...”
庆帝想着刚刚谈论的话题,语气轻缓,继续开口:“太子这两年半的时间长进不少,朕交办他的各种差事做的都非常不错,所幸没有完全继承他那个蠢母亲的...”
陈萍萍不合时宜的咳嗽了两声。
对于庆帝对皇后的种种评价,他自然不合适听。
“皇后这段日子时常在含光殿那边待着,想着要给承乾再添个妃子。”
陈萍萍眼眉低垂,知晓陛下对皇后生气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这位伟大的皇帝陛下刚刚才把陆泽老丈人林若弗踢出去没多久时间,皇后竟然又想着要给东宫增添羽翼,竟是还没认出来陛下不喜欢皇子岳家权势过大,不然那叶家又是如何没了往日圣卷,反而到了定州去给朝廷练兵?
庆帝肯定不能把老丈人们全部都赶出去,林家跟叶家已经算是极限。
再超过那个度,皇家脸面也不好看。
只是皇后这般行事,自然也有原因。
皇后娘娘显然是看出来了陆泽对婉儿的感情太深,这给皇后带来了不小的危机感,因为太子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仗,皇后察觉她在陆泽那边的影响力似乎变弱了许多,而她自热而然的便把这种变化的原因归结在了婉儿这个儿媳妇的身上。
所以,皇后的心里便有了其他想法。
陈萍萍笑声略显有些尖锐,很快便捂着嘴开口剧烈咳嗽起来:“不知道皇后娘娘看上的是哪家女子?”
庆帝嘴角扬起:“东宫妃子人选事关重大,太后那边不想有人来抢属于婉儿的光彩,但也不好贸然推了皇后所请,据说最终定下的是...范家那位女子。”
陈萍萍咳嗽声更加剧烈。
庆帝笑了笑,同样觉得有趣:“太后是想着缓和下太子与范闲的关系,这两个人刚开始在京都的时候闹得很凶,后面关于范闲身世传言流传在京中,太后便想着借这次机会与范家亲上加亲。”
太后虽然极为厌恶那位叫做叶轻眉的女子。
但对于范闲倒是没有那般恨屋及乌,在这位传统老人家看来,范闲身体里面最先流淌着的是皇家血脉,其次才是那个妖女叶轻眉的。
“陛下的意思是?”
“再看看吧。”
庆帝推着轮椅在太清宫前的长廊上走了起来,君臣二人看起来极为和睦,令那些在周围守候的侍卫们心里却极为动容,庆帝笑声渐起,对着陈萍萍说道:“这些年身子骨怎么也不见好?陈园的日子不是极为舒坦吗?但看起来也没有怎么长肉,难道是费介那个家伙不舍得用药?”
陈萍萍轻声回道:“都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为什么还要浪费那么些珍贵药材。”
“陛下放手吧,老奴担不起您来推这么个破玩意儿。”
庆帝神情平静:“你有何担不起?你从朕是诚王府世子的时候便陪着朕,伺候朕那么多年,甚至都伺候的断了腿,朕给你推推轮椅,又算得了什么?”
陈萍萍似乎想起了当年的那些日子,君臣二人聊了许久以往的种种。
庆帝叹息道:“朕前些日子还在想,什么时候再去老王府看看,再去儋州的海边走一走。”
陈萍萍知晓庆帝究竟是何意,直接摇头道:“不可。”
皇帝陛下还是天底下最大的那个赌徒,他要用自身作为这个世上最为美味的那个诱饵,引着天下最想杀庆帝的人主动出手,这样的手笔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惊险刺激。
“这个天下,不就是险中求来的吗?”
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站在石头玉砌栏杆前,眺望着远方,神情平澹且自信。
陈萍萍沉默不语。
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是有人利用那个叫做枪的玩意,除掉了两位亲王,你老爹跟你最终才能够顺利登上皇位。
陈萍萍抚摸着轮椅的把手,叹了口气:“君山会这个组织,看似强大,但实则松散,不过是这个天下有着权势之人汇集在了一块,某种程度,老奴跟陛下也算是君山会的成员,但陛下怎么可以确定,那两位大宗师会真正的出手?”
庆帝显然对这个问题思考过许久,直接回道:“能够把朕刺于剑下,这是天下最大的诱惑,不管是北齐那个老秃驴,还是东夷城的白痴,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们知晓这是朕给设下的诱饵,但他们却不得不踏进来。”
陈萍萍陷入到了思考当中,沉默了一会儿,直接开口询问:“若是这两位大宗师级别的人物真正一块出手,我大庆又该如何阻挡?叶流云?老奴看来,这叶流云不跟他国纠缠在一块便已是万幸,让他出手估计不可能。”
庆帝语气里带着难言的自信:“大宗师也是人,不是神。”
“兵来将挡,老五不是还在庆国吗?”
陈萍萍脸上笑意一闪而逝。
心想陛下你不是刚刚才请人对五竹出手了吗?
现在竟然又想着让五竹替你去对付那两位大宗师?
两个人对于这次事情聊了许久,其实庆帝现在也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定,毕竟这次赌局赌上去的可是全部,赢家全场通吃,输家一无所有,赌局囊括的乃是整个天下。
“朕还想着借着这次事情好好看看,这几个儿子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太子是不是真的以朕为中心,老二他敢不敢不顾一切搏上一把,还有宫中跟朝中的那些...”
陈萍萍没有说话,只是冷漠的想着,身为人父,并不怜惜子,又想让子来怜惜你?
......
正如陆泽所说的那样,这位多疑的皇帝陛下每时每刻都在考究着人们的人心,哪怕他已经完全掌控住了整个庆国的里里外外,但对于人心,却还是想着去探究下,究竟是不是向着他。
只是庆帝没有听过另个世界的说法。
人心。
是不能试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