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俊走到十八间屋的尽头,折回来,还是没有回家,又走了一个来回,右转来到凉亭,坐在那里,还在想着那个和史瑞明最后见面的人,那天,史瑞明的身后真的跟着一个女人吗,那女人是谁,跟着他干什么,他俩干了什么?
夏日的夜,天是晴朗的,夜空高远,天空没有月亮,只有两颗星星在薄云里若隐若现。小城的夜就是这样,西越河边没有了人影,远处的孝贤塔静静地矗立在暗夜里,塔的一角闪着微弱的光。
曾俊看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没有了噪杂,没有了人影,似乎也凉快了很多。
有人走了过来,看身影曾俊就知道是王莉,王莉来到凉亭前,低声对曾俊说:“别在这里了,走吧”,说着扭身就走,曾俊只好在她的身后跟着她。
两个人顺着石头路一前一后地走着,到了供销社家属院,王莉加快脚步,还向曾俊摆着手。
对老街,对老街两旁的店面、院子,曾俊都非常熟悉,但因为和王家的关系,曾俊很少来过这里,很少来到供销社家属院里边,王莉的家就在这座院子里。
沿街的十八间屋都是供销社的门面,十八间屋的后面,河岸的南沿则是供销社的仓库和家属院,家属院里也有十几户人家,都是住在青砖青瓦的平房里。
曾俊跟着王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直来到大院深处,看起来这里像是仓库的一角。
王莉停下,又伸头往外看看,指着一个大缸说:“坐那里吧”,说着也靠近曾俊坐下。
暗夜里看不清王莉的脸,只听见她小声说:“你还自己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吓死我了,我都不敢去那里,不敢去河边了。”
曾俊压低着声音说:“我怕什么,我什么也不怕,我巴不得史瑞明从水里爬出来和我说说话呢,我快两年没见他了。他要是从水里爬出来,跟我说前年九月一号晚上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落水的,他去了哪里,那才好呢。”
王莉的声音很低,但却语气急促:“你什么人啊,你别吓我,我这两天都不敢走夜路。你来回在路上走什么,我看见你了,家里有说话的,我只好等人走了,都睡了,我才出去。”
曾俊说:“又不是你家的马路,我愿意走就走。”
王莉唉了一声:“我没得罪过你吧,能不能说话别带刺,我知道郝大元、张春玲几个人去你家了,你也去公安局了吧。”
曾俊欠了一下身子:“我听说了,听说你被山北大学录取了,恭喜恭喜,热烈恭喜,那可是全国有名的重点大学,我等只能是高山仰止,羡慕嫉妒啊。”
借着星光,王莉看见曾俊的眼里闪着光,看见了他眼里的真挚。
王莉一笑,哼了一声:“你就是说话难听,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山北大学是全国重点大学怎么了,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这上的是棠邑县的委培班,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曾俊说:“不管怎么说,你不用上职工中专,不用上技校了。你知道吗,你这两年补习,我的压力很大,非常大,不是一般的大。”
王莉瞪大了眼睛,急切地问道:“我补习,你有什么压力,碍你什么事?”
曾俊压低了身子,捂着嘴:“前年,老街上四个人参加高考,高考录取率百分之七十五,引起了轰动。去年就你一个人参加高考,高考录取率零,落榜率百分之百,今年差一点又是落榜率百分之百,我正烦闷着呢,好在你被录取了,今年老街的高考录取率竟然百分百,落榜率零,你太厉害了,力挽狂澜,为老街人争光了,我作为老街人能不高兴吗。”
王莉愣了片刻,捶一把曾俊:“就知道你说不了好话”,王莉说着笑了。
曾俊看看左右,揉揉鼻子又问道:“这是什么香味,是夜来香吗,怎么这么香?呛鼻子。”
王莉凑近了曾俊说:“很香吧,你没来过这个院子,你没闻过,你就知道夜来香,还有茉莉花香呢,这个院子里有几十株呢,都是我种的,这个院子里好几个地方种的呢。夜来香味浓郁,茉莉花味更显清新淡雅。”
曾俊看看左右:“学习不好,笨手笨脚的,没想到你还会种花呢,还什么茉莉花。刚才过来看见的那就是茉莉花吧,夜里看着白星点点、洁白无瑕,你叫王莉不假,我怎么也把你和茉莉花联想不到一起去,你天天苦着个脸,哪有香气的样子。”
王莉笑着:“你没想到的多着呢,你就看着我一无是处。茉莉花都是默默开放,淡淡地散发着幽香。”
曾俊就着星光看着王莉的脸:“我今天才知道你会种花,我原来以为你就是和林黛玉一样,就是会苦着脸葬花呢。今年你们的机会真好,一下录取了许多人。”
王莉笑嘻嘻地说:“全县录取了二十多人,差不多是按照一个乡镇两人招录的,也不知道是哪位领导那么好心,我那个补习班就有七八人录取了呢。”
曾俊问道:“你录取的什么专业?”
王莉说:“都是为乡镇企业培养的,就是企业管理、财务管理,王诚学的财务,我就去报的企业管理专业。”
曾俊说道:“厉害啊,企业管理,那毕业就是厂长、总经理的,不过你就不好说了,你看看你自己,你会啥,啥也不会,你还学管理呢。”
王莉一笑:“我做最基础的管理工作行吗,这仓库也要有人管吧,我就毕业了管仓库,我在你眼里就是啥也不是。”
曾俊吭了一声:“你老妈管了一辈子仓库,你上了大学再去管仓库,她还不要气得吐血,你有点志气好不。你管仓库也管不好,笨手笨脚的,木木愣愣,还没有眼色,手无缚鸡之力。”
王莉往曾俊的跟前凑了凑,借着远处谁家屋里的灯火,曾俊看见王莉的眼睛里闪着光,王莉说:“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那你说,我还能干啥?别说的我啥也不是,别嘴那么损。”
曾俊看着天空说:“我不知道你能干啥,我没那闲心管你。这两天我看见冯姨了,那家伙的,站在大门口和人打着招呼,春风拂面,奔走相告,真高兴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考上了清华北大呢。”
王莉笑了:“就是说话连讽刺带打击的,她老人家看见王诚和我都有着落了,能不高兴,今天我们一家去我舅舅家了,下午我姨又来了。”
曾俊说:“史瑞明走了,他不能和你促膝话家常了,我来和你说说话,这是大喜事,也算给你当面道贺。一家走了两个大学生,这是老街上多荣耀的事啊,可不要好好祝贺祝贺。”
王莉的嘴一撇:“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不用去读职工中专了,我也去泉南上学,两年就能毕业,两年后你毕业,我也毕业。”
曾俊唉了一声:“本来我还预计着,你如果不去读职工中专,你要再补习两年才能考上呢,等我毕业的时候,你就差不多考上了,没想到你捡大便宜了。”
王莉笑着:“你是巴不得我一直补习下去,谁知道我又赶上了这个机会,让你失望了。失望的不只是你一个人,今年高考正常录取的高中中专,好几个同学也是叫苦不迭,我们是所有的正常高考录取完后,又另外补录的,这就是命。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张春玲肯定叫屈了吧,她先录取的大专班,她没有想到我们也去同样一个学校,同样的大专班,我们是棠邑委培的又怎么了,张春玲毕业还能留到省城?她毕业还不是一样要回到棠邑。”
曾俊说:“本来高考是最公正最公平的一个平台,结果有人把这个公平破坏了,真是可恶。比中专线还差着二十分的人,竟然上大专去了,这是对国家高考制度的践踏。”
王莉捂着嘴笑着,又抬头看着外面:“你真坏,你也心里不平衡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咸吃萝卜的,嘻嘻,就让你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