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浓,寒风凛冽,曾俊感觉到更冷了。
曾俊站在那里,看着远方,问道:“我听说王诚承包了那边的土产店,这也是大势所趋,现在还不错吧?”
王莉一愣,回道:“要你管,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承包了土产店,比原来好点,就是太累了,一年两万元的承包费,太高了。”
曾俊想起了王莉给的那把茶壶:“我在附件厂一直干技术吧,附件厂的老产品,许多都被南方的小厂干起来了,我现在最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开发新产品、新市场。老街上也一样,都是大路货的话,还能竞争过那几家西街的个体户,西街的几家就是价格低,就是迎合老百姓的消费水平,喊着号子和十八间屋竞争呢,王诚那边,最好来点差异化吧,错位经营,别以次充好、以假乱真。”
王莉看着河水说道:“说得轻巧,来点差异化,资金从哪里来,就棠邑的消费水平,老百姓都是买的地摊货。你,你那边也是承包吧,也要承包费吗,那么大的一个厂,承包费很多吧?”
曾俊一脸轻松,语气平静地说道:“我这边肯定也要交承包费啊,其实所谓的承包费也就是风险抵押金,和王诚的情况有点不一样。工厂这么做,也算是一种内部改革。我们工人阶级,现在是大不如从前了,真是越来越落魄了,都快跌落到尘埃里去了,以前被人瞧不起,现在还是被人瞧不起,只能自己多想办法,开发产品、开放市场,勉强混口饭吃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故意露出一丝苦涩。
王莉嗤了一声:“看你拽的那个样,你一直是干技术,你还能全面管起来,看能的你,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了,还要冒着风险去承包。我听蒋华国、陈小丽两口子说呢,蒋华国没承包上,同学聚会时他还骂你呢,你,你承包的咋样?”
曾俊一笑,又叹了口气:“这几个月还算承包的可以,算是吃上饭了,馒头咸菜还能吃上。别的不行,在工厂干,我还是可以的吧,就你在山北大学学的什么企业管理的课程,哪一门我没看过,不只是我的专业,工厂所涉及的质量、经营、财务等,我都有涉及吧。附件厂企管处、财务处起草的承包目标,我一看,太不严谨了,轻松就能完成,我还就怕完成承包目标后,蒋华国之流眼红我们的奖金。当然,我还是在企业,在你家不齿的地方,再怎么干,也不可能出人头地。”
王莉的心里感觉到了宽慰:“你就是适合在工厂干,郝大元、郭东风曾经说过很多次了,你和苏蓉芳在泉南上学的时候,你俩星期天在图书馆一待就是一天,也不花前月下,也不爬山不逛公园,你就在图书馆和苏蓉芳亲热,还果然学了不少东西。你,你还提拔为了总厂副厂长了,你可别说都是你干出来的,都是凭着你的能力,你也别老是装着那么清高,你也肯定拉关系走后门了。”
曾俊一笑,继续说道:“工厂不是你那边的官场,工厂里面人的贡献值很好计量,我为工厂创造了效益,所以我才能干副厂长。我仰仗着泉南的杨川永、闵海霞、李锐,三机床的李革文,还有青市的王虹,王虹在省机械设备进出口公司,帮了我大忙,从我这里要货越来越多,不是这几个同学我也不会承包,我承包的主要是经济指标,都是可量化的,来不得虚的,完不成就是完不成。你也是我的同学,还学的什么企业管理,你懂个什么,你帮我什么了,你当年就是个学混子,现在你还是个混子。”
王莉哼地一声站了起来:“你还用得着我帮,还是闵海霞、王虹,还有那个朱雨灵呢,你就是和这几个女人扯不开,到现在你还藕断丝连、不清不白,你就是忘不了王虹,忘不了她的那一对,王虹就是一枝红杏出墙来,红杏被你吃到了吧。”
曾俊也站了起来:“我没要你帮,我说的是同学和同学的区别。蒋华国告我贪污受贿,完全是扑风捉影,我清清白白,厂领导反过来还把他训了一顿。我和我同学的关系也是清清白白,我要是和王虹不清白,我就回不来棠邑了,我那时就娶她了,我绝对会抱着她不撒手,我绝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我在厂里,蒋华国也没告我有男女关系,可举报你的人为什么告你有男女关系呢,这说明什么呢?你曾经从高中就和人不清不白,你和我不清不白过,你在乡里也不清不白,你可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王莉指着曾俊说:“你别阴阳怪气,你要是和你的那个什么人事经理、户部侍郎曲丽丽清清白白,我这就跳河去,她不就是你的小秘吗,曲丽丽早就和你曲径通幽了吧。”说着,心中暗笑。
曾俊看一眼王莉说道:“哼,你还知道有个曲丽丽了,还说起古代的称呼了,说着王虹又转到了曲丽丽身上,你可真行啊。我干个副厂长,那是我实打实干出来的,也惹得你气愤填膺。你也不好好看看自己,这些年你干出什么来了,你要是成绩真突出,不就顺顺当当晋升了吗,还是你的能力不行,你的成绩不行,你就别找其它的理由了,我还算是了解你的吧。就这个事,你别只盯着你的仇人,别只盯着我,也好好看看那个蜜里藏刀的人,阴险的事我可做不来。”
王莉说:“你可真行,你还是一直看不起我,我记着呢。你别吞吞吐吐,什么蜜里藏刀的人,他是谁?”
曾俊静静地看着河道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想起当年,某人还说过为了什么想跳河而死呢,结果呢,就是一场假作真啊,喝的药都是兑过水的,你是能辨真假的啊,那就看看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哪个真是你的仇人,哪个是蜜里藏刀的人。”
说着,曾俊站起来,拍拍衣服,低声吟道:“雪问梅花风问柳,天长地久可曾有,杨柳不言花不语,垂眉饮尽杯中酒,这就是你内心的真实写照,对你来说哪有什么天长地久,你自己酿的苦酒你就自己喝吧。”
王莉说:“我酿什么苦酒了,我来问你,你还问起杨柳来,问起花来。”
曾俊看着河道说:“王莉,你对谁都不会天长地久,你对谁都没有真心,就这举报的事你竟然还怀疑我,可见你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原来我还以为你还有一丝情分在,你还不至于良知完全泯灭,看来又是我错了。”
王莉说:“我无情无义,你倒是有情有义,你有良知,你到现在还和那几个女人勾搭,你看你和闵海霞、王虹多有情义,情深似海啊,你不就是一直馋着王虹肤白貌美大长腿吗,你得手了,称心了。”
曾俊说:“王虹是大城市的人,人家开朗、大方、热情,容貌姣好、气质优雅,你呢,你就是棠邑老街上的街妮子,土不拉几、畏畏缩缩、自私小气。王虹就是比你白就是比你挺,她肌肤似雪、大的大、圆的圆,哪像某人黑不溜秋,更不会像某人,男人还没碰,就自己倒了,一个是天上仙子,一个就是粗鄙村妇,还给人家比什么,真是的,哼。”
王莉急了,扑过来:“你,你自己能好到哪里去,你无耻,是你干的不要脸的事,你还说我了。”
曾俊躲闪着:“我记得第一次有人举报你时,你兴师动众地去工学院讨伐我。第二次时,你为什么没有赖我?这是第三次,你又一口咬定是我了。那么我问你,我刚刚去工学院上学的时候,谁举报的我,谁是始作俑者?我也是受害者,不仅仅是凭空惹上了这样的事,还和不该交往的人做无谓的纠缠,我凭空受辱,被人作践,我是后悔莫及啊。”
王莉冷笑着:“真面目露出来了吧,后悔了吧,说出心里话了吧,说起苏蓉芳的好,你是头头是道,你什么时候说过我的好,我的不是、缺点你倒是记得一清二楚。这次就是你,原来不是你,也不能证明这次不是你。”
曾俊也冷冷一笑,看着王莉,说道:“卿非良人,怎知我心。王莉,你就是个无赖,你就是个泼妇,看来你就是认定是我了,好,我诚挚地向你道歉,我不该和你交往,不该和你发生什么,我耽误了你,我伤害了你,我有辱你的清白,有辱你的自尊,对不起,再次,我向你诚挚地道歉,我对我的过往给你道歉,但这一次肯定不是我,我请你看清你身边的蜜里藏刀的人。如果你认定是我,那就是我吧。”曾俊说着,躬腰向王莉深深地鞠了一躬。
曾俊抬起头,继续说着:“这几年,我也想了很多,在你的心里我连那个杨红民都不如,你在乡政府大院里,你说杨红民是你的男朋友,你在那里说过和我的关系吗?我给你说过多次,让你给家里挑明你和我的关系,你就是不说,我在你的心里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自私自利的人。现在,我了无牵挂,了无留恋,我做的一切完全对得起你,对得起我自己的本心。随你怎么想,人家陈小丽和蒋华国夫妻连心,你家也有男人,你找他去商量啊,你去找你的前男友杨红民去啊,你去找石寨乡的相好啊,他们都能贴心贴肺地跟你分析,给你出主意。你和我就是路人,我不知道这次是谁,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就说这些吧,王莉,我不想给你多说了,多说无益,不如默言不语,就随你怎么看我去吧,怎么都行。还是一别两宽,还是和过往一干二净的好。我这就跳河给你看看,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曾俊说着,从容跳下了河堤,没有停留一步,趟着河道里的冰雪,一步步走去。
在曾俊鞠躬的时候,王莉一下呆在了那里,来不及王莉伸手,曾俊已经转身,王莉的眼里瞬间溢满了泪水,急急地喊了一声你回来。看着曾俊给自己鞠躬,看着曾俊决绝的样子,王莉的心痛到了极点,再看着河道里踩着积雪走着的背影,王莉没有一丝犹豫,咬牙跳了下去,顺着曾俊的脚印迈步走去。她没有害怕,没有停顿,没有感觉到积雪的厚薄,她要跟着他,她也义无反顾,就这样跟着自己曾经深深爱着的人,脚步轻盈,一直走下去。
积雪很厚,冰很结实。曾俊的脚步慢下来了,王莉紧走几步跟上。上了河岸,王莉看看跟前的曾俊,回头看看河道里两个人的脚印,不由暗想,我这是不是和他一起跳河了,我自己可不敢跳河,他跳下去了,我怎么一点犹豫都没有就跟着跳了下去,还想着,要是真落水了,我就和他一起死在河里了,唉,要死就死吧,反正就是这样,要死我就抱着他死。可是,他说着跳河给我看,他怎么轻巧地趟过来了,我也跟着趟了过来。他是老街长大的,他对西越河太熟悉了,他知道能沿着冰雪趟过来,他就是又捉弄我,我竟然还想抱着他一起死呢,气死我了。
曾俊推着自行车走着,雪太厚,路太滑,根本没法骑。月亮随着人走着,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王莉刚好看着前面路上月亮映照的曾俊的身影,忍不住上去追着踩他的影子。她想着两人的对话,不禁又笑了,自己还吃的哪门子醋,他和闵海霞、王虹好,还无端说起曲丽丽了,这关自己什么事,那应该是苏蓉芳的事,唉,我就是情难自抑,那个信怎么可能是他写的,肯定不是他,我就是没事找事,就是想见见他,就是故意找他来说话,我不给他说又能向谁诉说啊,可他说的那个蜜里藏刀的人是谁呢?是谁故意用他的名义?难道还是他曾说的陈小丽?他骂得我狗血淋头,他说着俏皮话,还吟起诗来了,什么雪问梅花风问柳的,人世间就是有天长地久的真情在。就他那么自傲自尊的人,都给我鞠躬了道歉了,他的心受伤了,我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啊,怎么成了这样的呢,都是我不好啊。
曾俊骑上自行车,他没有回头,他骑得快起来了,渐渐看不见了,只留下了雪地里王莉孤寂的身影。
深夜的小城,一片寂静,老街的石板路上,厚厚的积雪铺满了路面,如同一层洁白的地毯,映着路灯昏黄的光芒。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几片雪花,它们在空中轻舞飞扬,又静静落下。空气里弥漫着冬天的寒意,刺骨的冷风透过衣物,让人不由自主地紧缩身体。
街灯下,几个行色匆匆的身影掠过,他们低头裹紧了衣衫,似乎想要尽快逃离这片冰冷的街区。他们的脚步在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然后又被新落的雪花慢慢覆盖。积雪反射着灯光,微微闪烁,给这寒冷的夜晚增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
远处,一辆车缓缓驶过,它的轰鸣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搅动了夜的宁静。街角的一家小店还亮着灯,暖黄色的光芒与外面的冷色调形成鲜明对比。这座小城,在冬季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冷清而又沉静,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都被雪覆盖,变得模糊而温柔。在这飘雪的夜晚,在每一处房屋内,每一片灯光下,想必都是温暖、幸福的样子。
王莉四顾茫茫,只感觉到无比的凄冷,不觉感叹,他不回头了,他不管我了,他不管我害怕不害怕,他不管我伤心不伤心,真是此生无悔同淋雪,回首已是陌路人。
雪花如羽毛般轻柔,自灰蒙的天幕中悄然飘落,覆盖了整个乡村,乡政府的办公室外,一片洁白无垠,银装素裹,屋顶、树梢、道路都被这洁白所包裹,万物都换上了冬日的新装。
室内,火炉中燃烧的煤块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偶尔迸发出耀眼的火光。办公室里摆放着几张办公桌和椅子,桌上零散地放着一些文件和笔墨。一盏古铜色的台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与窗外的白雪形成鲜明对比。炉旁,一位身影静默地坐着,手里捧着一本发黄的日记本。她不用翻看日记本,这里面记录了许多年前的一幕幕,都时不时清晰地在自己的眼前闪现。王莉坐回到那张旧木质办公桌前,笔尖在纸上来回徘徊,无法落定,写来写去也不知道写的什么。
办公室外,走廊上不时传来脚步声和低语,似乎有着什么消息在悄悄流传。偶尔有同事经过,投来目光,但她只是勉强一笑,心中的烦闷却如同重重乌云,难以驱散,她知道,那看向自己的眼光肯定有笑话、有鄙夷。办公桌上凌乱的文件仿佛一座小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深吸一口气,试图从这堆文件中找到一丝头绪,但混乱的思绪如同被风卷起的纸片,四处飘散。
突然,一只飞虫闯了过来,它在王莉的面前挣扎,不知道要飞往哪里去。王莉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那挣扎的小生命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轻轻抬手,驱赶着飞虫,这么冷的天,哪里来的飞虫啊,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一丝解脱,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她知道,自己的问题不会像这只飞虫那样轻易解决。
她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指针仿佛也在嘲笑她的无助。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猛地推开了窗户深深吸了一口冰冷、新鲜的空气。窗外,是雪的世界,雪的原野如波浪般起伏,那是乡间的宁静与安详。她多么渴望逃离这烦闷的办公室,投身到那片广阔的田野中去,到雪的旷野漫步,但现实的束缚让她不得不面对这一桌的琐碎与烦恼。
王莉想起了乡党高官跟自己的谈话,自然是先说自己能干、有工作激情、工作成绩显著,理应得到重用,但接着就是说自己未能升职,也是领导们考虑得更全面,还是希望自己再接再厉、再向前看,目光放长远,还是会大有前途的。王莉知道,还是举报信起了作用,投递的面太宽了,说的话太不像样了。王莉只有一丝苦笑置之。
王莉想起了昨天和曾俊的见面,自己就是想他,就是想和他说说话,就是想让他跟自己分析一下,我不找他,我还能找谁啊,本来就是很痛苦很锥心了,又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发狠说着一别两宽、永别过往的话。他就是个绝情的人,他不知道他跟我鞠躬,我的心疼成什么样吗,他就是不懂我的心,他是我此生唯一深爱的人,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希望他幸福,希望他快乐,希望他一切圆满,我不想和他见面冷冰冰的,我多希望他能笑着看我,和我平静地说说话啊,就是像高中一样,一前一后走着不说话也好。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老天就是这样捉弄我、惩罚我的吧。
王莉关上窗户,雪野无边,阴云正慢慢散去,天空开始透出一丝丝的蓝。
王莉合上了那本日记本,微闭着双眼,眼前怎么还是昨晚和他见面的一幕幕,她不由得摇摇头,苦笑着,他都永别过往了,自己还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