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欣木伯爵不想和德鲁伊扯上关系一样,这座城市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对贝拉避之不及,生怕被旁人认为自己和这些禁止他们砍伐树木的疯子扯上关系,连带着的,安格丽塔也难逃被冷落的命运,当两人找到一处落脚地的时候,别说她喜欢的梨子酒和玫瑰糖了,就连最寻常的一顿饭都不得不靠更多的金币才能弄到。
“看来你们德鲁伊在欣木城里真的很不受欢迎。”安格丽塔丧气地将贝拉的那一份餐食递过去,“你们当初到底闹出了多大的动静?”
贝拉的脸上倒是看不到什么尴尬的神色,相反,她对于这个似乎还很骄傲:“那可不是我们闹出来的动静,明明就是这些‘城里人’先动的手——林子里的树精告状都告到我们那边去了!”
树精是和树木甚至整片树林都有着互利共生关系的精类生物,它们,或者可以说“她们”——因为树精大多都以女性的面貌示人——可以进入树木内部,或者在一片树林中任意两棵树之间传送转移,但其本质却会被困在固定的某一棵树上。
树木生长繁茂,树精也就永葆青春;树木受到伤害,树精也会感受痛苦;而最糟糕的是,树木一旦被摧毁,树精也会陷入彻底的疯狂。
这些妖精通常不会惹出很大的麻烦,甚至会主动避开人群,就连和树木相伴的精灵们都不是每一个都和它们交流。但一旦这些家伙被癫狂所左右,能够在树精手中落得个痛快的死亡都是好事情。
更常见一些的做法,是树精会对盯上的目标——最开始通常是砍伐它们所栖息树木的生物——施以诅咒,将破坏者也与一颗树木绑在一起,将其转化成另一个树精,或者干脆变成那颗树木的一部分。
前者也将不得不感受到树精面对树林被砍伐时的绝望,后者则要在一切物质和精神都被树木榨干之后,还要等上不知多少岁月,才能等到后日同行们解脱的一斧。或者干脆和树木一同消亡。
“鲁佛他们当时收到了树精的投诉,立刻便赶赴那些林地准备交涉,但你猜那些伐木工是怎么做的?”
“他们不听德鲁伊的劝告,最后发生了冲突?”安格丽塔猜测道,“我听说他们的薪酬都是按送回去的木材数算的,你们不让他们砍树等于……”
“我不关心他们怎么生活,”贝拉打断了安格丽塔,她耸了耸肩膀,“而且如果他们真像你说的那么硬气就好了。事实上据鲁佛说,那些伐木者甚至表现得非常好说话,立刻就收拾东西离开了那里。”
“然后他们趁着德鲁伊们离开,又重新反了回去,而且在一夜之间砍光了一小半树木,放火烧掉了剩下的!”
贝拉猛地一拍桌子,因愤怒而提高的音量让酒馆中几乎所有人都侧目看向了这边。其中几个看上去比较强壮的人甚至放下了酒杯,阴沉着脸站了起来。
德鲁伊可不怕这个:“都看什么!尤其是你们几个!你们是当时的合谋者对吧?说不定就是行凶的人!你那是用什么眼神看着我?你们在那时有没有听见树精在悲鸣?有没有感受到林地在分崩离析?没有!你们只顾着自己!你们甚至宁愿抛弃自己的利益,也要毁灭别人的家园!”
“你准备拿起什么?一把斧头,一把屠杀树精的斧头吗?现在你打算在这里再用它砍了我?好啊,那就来吧!来啊!”
当看到其中一个男人弯腰,从椅子后抓起一柄笨重的伐木斧的时候,贝拉更加激动了,那架势安格丽塔简直拉都拉不住。最开始的时候,当她见到其他酒馆中的客人纷纷起身走向那男人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想要制止这场纷争的人,但很快,她就发现这些人比起想要劝架,倒更像是要向贝拉施压。
他们并不说什么,只是簇拥着男人沉默向前,没有人试图收走他的斧头,也没有人试图阻挡他的道路,但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贝拉却依然不打算退缩,安格丽塔看到她抬手拢了拢脑后的红发,眼角抽搐着,随时准备要爆发。
“巴迪·安提奇”叹息了一声,埋头随便挑了两叉食物吞进嘴里,起身站在了贝拉的身边。
也许她现在可能连这个看起来很凶的男人都打不过,但她总不能眼看着自己朋友被这么多人欺负。
只不过当那个提着斧子的男人走到堪堪可以攻击到德鲁伊的距离时,他却出乎安格丽塔意料地停了下来,男人将斧子双手捧起,给贝拉看其中的一个侧面。
“帕米”,这上面是这么写的,歪歪扭扭,看起来那个用笔的人更像是反手攥着一把刀子。
贝拉挑了挑眉,看向这个男人,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这是我的儿子,我将他的名字刻在这把斧头上,准备等日后传给他,”男人慢吞吞地说道,“你说的那件事我知道,我在场,我做了。那个时候,帕米他三岁。”
“今年,他还是三岁。”
“你知道为什么吗?年轻的姑娘?那个时候你可能也不大,那些德鲁伊里应该没有你。”
“磨坊屠杀,”贝拉沉默了片刻,慢慢吐出了一个事件的名字。
那时她的确不在,但这不是个好借口,她虽然暂时离开了静溪结社,但她依然属于那里。就像这把斧子上的“帕米”一样。
“那是个普普通通的冬天,时令还早得很,野兽还远远没有到需要骚扰村庄的时候,”男人嗓音沙哑,“但那天,狼群来了,声势浩大,有组织有纪律,民兵根本抵挡不住它们。更糟糕的是,还有好多鹿、熊和野猪。”
“可怜的帕米,他当时和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妻子躲在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做。但一头巨熊拍垮了他们身后的墙壁,整片屋顶都砸了下来。”
后续没有必要再继续说下去了,伐木工的表现充分说明了,没有更好的可能性。
无数双眼睛投向了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德鲁伊,后者抿了抿嘴唇,但很快便恢复了坦然的态度,毫不畏惧地回应着那些视线。
“是你们干的,对不对?”老伐木工的眼珠紧紧地盯住了德鲁伊,“你用不着狡辩,我知道是你们干的,所有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