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缓缓沉向地平线,渐暗的天幕边缘映着远处的山峦剪影。几只归巢的鸟儿掠过天空,呖呖鸣叫在寂静的黄昏中显得格外清晰,彷佛为一天画下了最后一笔。
落日余晖中,一只裹着锁甲的胳膊拦在年轻的军士面前。宪兵队长将目光在对方左胸的识别章上短暂停留了一下,表情顿时恭敬了几分。
前线战事顺利,后方也随之不断前移。这个平凡的北境小村几天前被厄尔曼铁军攻克,原先的村公所成了旗队部,野战医院、粮仓和马厩等勤务单位密集地分布在村子各处。
身穿各色军装与甲胄的军官、士官和士兵们神色匆匆地行走在穿村而过的土路上,时不时还能看到辅兵赶着马车经过。
没等宪兵班长开口,查尔斯便顺从地掏出通行证递了过去。
这张印着花纹的小纸条能证明他是野战医院的伤员——即使他认为自己已经完全康复,有资格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后方,而不被误会成从前线偷跑回来的逃兵。
宪兵班长看都不看,抬手握在胸前:“感谢配合,为人类献出心脏!”
他身后两名同样身穿半身锁甲的宪兵见状,将交叉的短矛收回,为查尔斯让开道路。
成为非凡者后,查尔斯似乎连听觉都得到了些许增强。他隐隐约约听到,身后的宪兵班长正用夸张的语气向两位下属列举血箭战功的获得条件。
忙碌中透着一丝祥和,查尔斯被村庄的气氛所感染,脚步不禁放慢了许多。
虽然这里离前线不远,但四周都有兵力把守,完全没有那种连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的危机感。村庄的建筑基本完好,看来蛮子败退时比较仓促,没来得及破坏这里。
通过插在各个路口的指路木牌,查尔斯仔细寻找着目的地的方位。
“法师班-左-120”
平时就住在后方吗?
查尔斯羡慕地咂咂嘴,又感叹自己明明一直以来都清楚他们的存在,却不知为何,从未起过想要认真了解的念头。
“军中乐园-右-170”
叹了口气,他想起了那些被自己承诺“一人发一个女蛮子”的士兵。
虽然中队长说上级会优先将他的小队补到满员,独活的查尔斯心中还是有强烈的愧疚感。
在战场上做出决定的一刹那,他的心情并没有多么沉重。
这是军人的宿命,他们是这样,我也一样。他一边与敌人搏杀,一边这样开解自己,似乎陷战友们于死地的道德缺口可以用他自己的生命来填补。
而现在他领受战功、成为非凡者,带着心中的残缺活了下来。
“圣事处-前-210”
找到了!
那天的记忆像是镜花水月,不仅朦胧不清,每次回想还会搅动起新的涟漪。查尔斯内心已经逐渐相信,那令人心悸的呓语源自脑部创伤、遮挡眼前的红雾或许是眼部积血......无论如何,这些症状在他苏醒后都幸运地消失了。
不过,既然随军圣事处和野战医院离得不远,他还是决定在归建前来逛逛,哪怕让那位士兵口中的“活圣人”帮他检查下脑袋也好。
这里......嗯?
向前走了一段,查尔斯突然觉得眼前的地形很眼熟,应该在兵校的战术课上看到过:一个低矮的小土丘紧挨着左手边的平房,其中一道挡土墙擦着土丘的边缘延伸出去。
典型的战场视线死角,如果矮墙内侧藏着两个班的士兵,恐怕要站在制高点才能观察到......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披挂整齐的宪兵正扛着短矛,站在土丘顶端无所事事地闲晃着。
嗯,业务水平还是可以的。
他摇摇头,似乎在嘲笑自己的多心,闷头大步向前,不一会儿就来到一栋的小木屋前。屋门敞开着,上方悬挂着由中心点向外延伸出十二道光芒的金色徽记。
作为帝国国教,圣光公教会在厄尔曼民间和军队中有着广泛的信众群体。在七神教会中,也只有他们有人手和能力向基层部队派驻神职人员。
“......你们中间的冲突是哪里来的?不是从你们肢体中交战着的私欲来的吗?”
空灵和缓的读经声从屋内传来,这声音似乎有一种安抚人心的能力,让查尔斯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他甚至觉得,就算这位印象中虔诚却平凡的神职者此刻凝聚出一团圣光在手上,为大家驱邪祈福,自己也不会太过惊讶。
走进木屋,不大的空间里逼仄地摆着几条长凳,原本坐在上面的士兵现在都闭着双眼,直着腰跪在长凳前的软垫上,嘴里还念念有词。
看来,今日的经课已经到了尾声。
身材瘦削、满头白发的劳特巴赫神父穿着黑色教士服,捧着手掌大的经书小册子认真读着,仿佛没有注意到查尔斯的到来。
“止息纷争是人的尊荣,愚妄人争闹不休。”
这句话似乎是某段经文的结尾,士兵们听过后纷纷站起身,拍打着膝盖上的尘土,一边将军帽戴回到头上,一边闲聊着向门口走去。
“孩子。”神父走到肃立在一旁的年轻军士身前:“要听经的话,你可来晚了。”
查尔斯表情顿时有些尴尬。
对于圣光之主,对于七神,他谈不上信也谈不上不信,从来没有真正思考过自己的信仰问题。在入学少年士官学校前,父亲和索莱尔夫人每周都去维里埃的教堂礼拜,他也跟去过几次——也许,这就算信了?
可有一点,入伍以来,无论是在兵校还是在中队,他是一次经课或礼拜都没参加过。跟劳特巴赫神父认识,只是因为他曾好几次将负伤的士兵背到对方面前请求医治。
圣事处募捐的时候一个铜角子也没掏过,还倒欠了人家不少人情,这次又来找人家帮忙,查尔斯现在要做的事对脸皮厚度显然有一定要求。
如果直说“我就不是来听经的”也太傻了,之后还怎么开口呢?
“下次一定早来”比那更蠢。
“神父......”他斟酌了一下,决定开门见山:“前几天,我成了非凡者。”
开口前,他猜测过对方可能的反应,也许会装傻充愣、非要查尔斯拿出证据;也许会高声赞美主的恩典;甚至,就算这间小木屋地下有间只向非凡者开放的密室,他也有心理准备。
“嗯。”
谁料神父只是点点头,脸上依然挂着慈悲的微笑,仿佛只是听到查尔斯说自己这两天便秘,想找他抓点草药。
“唔......那天,我感觉头又胀又痛,眼前一片血红,耳边还有奇奇怪怪的声音......”
描述完自己的症状后,查尔斯没忘加上一句,自己脑袋上挨了狠狠一记狼牙棒,连头盔都变形了。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神父的表情一直没有什么变化,还频频用眼神鼓励他多讲些细节。这和看医生是一个道理,最怕见到对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头部伤口已经愈合,「武士」的体质帮了大忙。”
神父先是检查了他的额头,沉吟片刻,又接着说道:“不过,要想排除神秘学上的隐患,有个地方你还是得跑一趟。”
“哪里?”
“厄尔曼武装力量大教堂。”
神父说出的地点让查尔斯十分意外:“......那里不是禁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