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聚海一怔问道:“虎子,你说的是个啥?谁能抢了咱奉军的地盘去?你说的是那个劳什子的北伐军吗?别看在关内他们由南到北打下不少地界儿,咱三十几万奉军手里拿的也不是烧火棍!大炮飞机咱也有。再说了,关内的事情他们还没摆弄清呢,北边儿有冯玉祥,阎老西儿,南边儿还有四川的,贵州的,两广的,云南的,哪个是省油的灯啊?他北伐军再能打,敢轻易出关?就是出了关到了咱的地盘,他也得吃瘪!”
覃天闻听不由暗竖大拇指,这海叔阅历丰富,还是有着不错的军政见识的。
“别跟你叔扯犊子,快给我说出个道道儿来,不然明天就跟着你海叔去少帅那儿!”这李顺义看来是个急脾气,直接就撂下狠话。
覃天这个时候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问道:“两位叔,你们说大帅是谁炸死的?”
“那还用问,他南京政府指使地呗!”李顺义抢着嚷嚷着。
周聚海沉思片刻道:“按说小日本子也有嫌疑,在咱东三省小日本儿也没少干坏事儿,听说报纸上也有人说是日本人干的。可日本人一直是支持大帅和咱奉军的啊!虎子,你跟着大帅过来的,你知道些啥?给我们说说,看看是啥门道儿?”
“炸死大帅的是日本人的关东军!南京的蒋介石不可能做这件事。为什么这么说呢?第一个我们要看看南京的蒋介石是怎么对待冯玉祥和阎锡山的,看看他是怎么对待广东、广西、湖南、福建、云南、四川等等这些地方军阀的,就会清楚南京政府的想法。因为北伐军现在还比较弱,不具备一下子消灭所有地方军阀的实力,为了稳定全国各个地方,一定会以拉拢为主,能分化就分化,能不打就不打。再说了,咱东北军是所有地方势力里面最强大的,咱东三省也是整个中国除去上海、江浙地区最富裕的地方,他们还没有派人认真正式地谈过,就下此黑手是绝不可能的。第二,全国的局面张大帅心知肚明,所以要避其锋芒先退回咱东三省,先看看关内这些势力如何与南京国民政府打交道再说,到时候再决定和哪个联合。南京政府这个时候炸车弄死大帅就会和奉军结下冤仇,给自己留下一个强大的对头,这对统一全国的军令政令不利。第三,小日本儿为了保住在咱中国的利益,去年他娘的竟然制造济南惨案对北伐军进行威胁,南京的老蒋就是想弄死张大帅也要顾忌小日本儿的态度,在没有解决好关内各地方势力的当口,也不会这么急着对张大帅下手。第四,这个也是最主要的,大帅在北京时,不只是咱奉军挡不住北伐军的问题,日本人还天天往大帅那儿跑,逼着大帅退回关外搞个满洲独立,还让大帅答应他们的好多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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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天既然决定给老哥俩说点儿干货,就这样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的娓娓道来,把中国国内的形势,各方势力的优劣对比以及日本国内内阁和军方的对立情况一一给老哥俩详详细细解说一遍,覃天希望先彻底说服他们,也好让他们下来能多听自己的安排。
开始的时候,老哥俩还想着插嘴问一下的,可听着听着就闭嘴瞪眼凝神细听了!覃天这一讲就说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只见李顺义刚才还细长微闭的双眼瞪的大大的,半张的嘴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覃天的目光转向周聚海,这个老兵倒是没有发愣,手拿起酒盅往嘴里送,微微抖动的手把酒盅磕到了牙齿上,下意识地一吸就狠狠地呛到了,剧烈的咳嗽把酒弄的满脸满身。
李顺义一边给周聚海递着手巾一边问道:“海哥,虎子说的这些、这些靠谱不?”
周聚海拿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地猛灌了两口,抬头望着空空的高处,良久吐出一口长气,并没有回答李顺义的问话,只是自言自语地道:“出息啦!出息啦!想我老海十四岁就离家闯荡,虽然没念过书,可二十多年来俺还是见过些读书人;当兵这些年又遇到过多少长官?这几年来了奉军,还进了这侍卫营伺候各路大员,也算是有点儿见识了。虎子说的这些人、这些事儿太他娘的大!顺义你让俺老海说出个对错来?俺没这个本事。”
没等李顺义插嘴,这周聚海又接着絮叨着:“虎子这是把天下间的大人物兵是兵、将是将地摆在棋盘上说道啊!靠谱不靠谱的俺不知道,可俺知道咱整个奉军队伍里这样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就这些道理,他少帅给虎子一个团的兵都委屈了咱!”
覃天听到这样的溢美之词并不觉得有啥过分,不禁暗暗赞许这周聚海有些见识。
旁边李顺义‘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大吼一声:“嘿!咱家里也能有今天。哈哈哈哈……”
喊了笑了,这李顺义兴奋地打开了话匣子:“虎子,你顺义叔这两年活的不痛快啊!枪放下了,有了家、有了娃,日子过得也算有了个温饱了,可俺就是觉得少了点儿啥,晚上没着没落的睡不踏实。你叫俺叔,可俺今年虚岁才35,比你海叔俺还小着两岁呢,你问老海俺当兵时怕过谁?你赶紧领兵当将军啊!我给你当警卫去,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顺义,你先别瞎扯。虎子你说这大帅的死,少帅知道是咋回事儿不?你还没说为啥不想回奉军呢?”周聚海还是冷静地拉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
覃天喝了口水,慢慢地说道:“尽管小日本儿想尽办法在遮掩,这个时候少帅也应该是心知肚明了,要不了多久,少帅就会有动作的。只是咱这奉军内部派系复杂,沾日本人好处的也不少,大帅在的时候还镇得住,大帅不在了,这一大摊子的事儿,他少帅未必摆得平!”
“虎子你说细点,别云山雾罩地让我俩老家伙猜!”李顺义没听明白就抗议了。
覃天笑笑继续说道:“日本人炸死大帅是因为大帅不想做他们的木偶,最后帮着小日本做嫁衣裳。下面日本人还会厚着脸皮去拉少帅跟他们走,就是争取满洲独立,这样咱关内的中国人就会一致反对奉军,而奉军为了生存就要靠着日本人这个靠山,然后咱东三省的事儿自然就是日本人说了算啦!少帅虽然是公子哥儿的性子,但也是带过兵上过战场的,日本人炸死了大帅,他不会听信日本人的胡言乱语,必然会和南京的国民政府商议,一旦达成协议,小日本失望之下就会露出吃人的獠牙,对咱奉军动手也就是个时间和机会的问题了。”
又是‘砰’的一声,这次是周聚海一掌拍在桌子上,而后怒目横眉地道:“他日本人欺人太甚!他们抢了大连、旅顺和这南满铁路,占了那么多煤矿山林还不知足,现在还想着占咱东三省全部的地盘儿,咱们跟他拼了!”
“他小日本横的让人气炸了肺!在铁路煤矿上对咱中国人想抓就抓,想杀就杀,要不是哥哥们劝着,俺早就想弄死他们几个!”李顺义气的拳头攥的嘎巴响。
“海叔,顺义叔,俺不会就这样让小日本子白白炸死俺哥就算了!我不回奉军是担心一旦小日本儿要吃人了,他少帅和奉军没有拼命的勇气。”覃天还是把最终的答案给了这两个老兵。
屋子里瞬间沉默了,两个老兵心里都明白,中国人自己干架和跟日本军队全面开仗那是两码子事儿。老哥俩都亲身经历过郭松龄反奉的事件,当时郭松龄的精锐都快打到奉天城了,日本人的飞机、大炮一天就把郭松龄的部队给炸散了。日本军队自从尸山血海里把关外的老毛子打跑了,他们的凶名强悍就在关内关外立下了,那份跋扈、威风远不是奉军队伍可比的!何况现在家里的几个老兵都拉家带口地过上了不错的日子。
覃天此刻却是轻松了,他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就这样慢慢地等着两位老兵的答案,他心里明白,自己回家头一天给他们的信息量有点大,他们是不会很快就能消化的了的。他心里想着:你们敢打,我教你们怎么打;你们要逃,我尽尽‘亲人’的责任也就好了。至于将来打鬼子的事儿,我覃天还能少得了战友吗?
就这样沉默了半响,周聚海还是先开了口:“虎子,你今天说的这个事太大,我得给你几个叔伯一起商量商量;尤其是你铁梁叔那里,他在军队里,一定要先有个心理准备才成。”
“这都是应该的。海叔,明儿我得先去皇姑屯儿去给俺哥上柱香。”
得到了预想的答案,覃天觉得这比两个老兵暴走着、嚷嚷着跟小鬼子拼命要实在的多;于是想着要去皇姑屯那个自己来的地方看看,不然始终心理跟这个世界隔着一道墙。
话说道这里,三个人就各自想着心事,这酒就喝不下去了。覃天把剩下的时间给了两位老兵,自己就不陪他们胡思乱想啦,就先去烧了些热水仔细擦洗一番回东厢去睡了。
第二天起来,海叔先把秦龙的遗物拿出来交给了覃天,并一一交待着:“像样的东西也没有,只是大龙这两年存下些大洋,放在我这里还有几百,本来是大龙交给我想着给你们哥俩再踅摸个院子,将来成家也好有个自己的窝;这些钱都在边业银行里存着,这两张存单现在交给你,虎子你把它存好别给弄丢了。”
覃天把包袱里的十几块大洋装在兜里,将存单和遗物收了,叫上李顺义三个人一起买了些香烛纸钱,海叔觉得跟李顺义去奉天火车站搭便车不方便说话,就租了辆马车自己赶着上路了;秦龙是海叔他们几个老兵帮着下葬的,埋在了皇姑屯西北的一处小山上,距离皇姑屯车站还有一段路。三个人一路唠着,多数时候都是老哥俩问覃天答,可答着答着就又成了覃天讲老哥俩听的局面,两个老兵听的聚精会神津津有味,不时还拍着大腿喊上两声,就在不知不觉间,秦虎开始在两个老兵心里确立了重要位置。
祭奠秦龙并不是覃天的主要目的,祭拜完回城的路上,覃天一定要到出事儿的三洞桥去看看,好说歹说地劝走了老哥俩,一个人来到了炸车的地方。铁路已经恢复了通车,周边还散落着一些车厢碎片和细碎的砖石,覃天围着这里转了几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和普通爆炸不同的痕迹,便离开铁道,安安静静地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日头升到了头顶,晒的皮肤发烫,覃天也没有什么感觉,他呆呆地看着远方的天空,魂游物外。
脑海中搜寻着一个个家人的样貌,怎么有些模糊呢?他想着战友的音容,怎么笑声显得那样遥远?我覃天在自己的那个世界里,一定是牺牲了,我现在已经是这个世界的秦虎了。希望老爸、老妈、妻子还能找到往日的欢乐!希望战友们还能时常记起那个和他们一块儿摸爬滚打的覃天!我以后有时间了,还会来这儿想你们,现在我在这里烧一炷香,给你们一个遥远的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