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眼前的一切让他大吃一惊,原本踩平的地方现在出现了一个坑,坑里有四具尸体,而本应躺在最上面的那个女童不见了!
阿四如坠冰窟,莫非是那女童醒了,自己爬出来了?
但是阿四很快便否定了这种可能,不可能,仅凭女童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爬出来。
阿四打亮火折子,在四周仔细查找,湿透的地面上,有野狗留下的爪印和拖拽的痕迹。
想来是饿极了的野狗寻着气味把埋进土里的尸体刨了出来,只是不知它们把那女童拖去了何处。
阿四的心沉了下去,若是那女童活埋后已经死了倒也罢了,可若是没死呢?
这件事如果让主人知道......
阿四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上一个因为任务失败被主人下令处死的人......
雨渐渐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乌云悄然而去,留给阿四的时间不多了。
他咬咬牙,用最快速度将尸体重新掩埋,这一次他在尸坑上面压上了几块石头,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尸坑会被雨水冲垮了。
做完这一切,阿四便开始在四周搜索野狗和那女童的踪迹,可是那些痕迹到了低洼的地方就消失了,阿四找了很久,终是一无所获。
......
天光大亮,被雨水冲洗过的竹叶绿意盎然,几骑由远及近,马蹄声声,惊动了路边竹林里的几只野狗,犬吠声中夹杂着小童的啼哭,在这清晨的山林里显得尤为刺耳。
“听,有孩子的哭声。”
马上骑士纷纷勒住缰绳,齐齐看向被他们护在中间的小少年,小少年也还是个孩子,只有八九岁的年纪,此时正看向传出哭声的竹林。
“过去看看!”
稚嫩的声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话音未落,一行人已经掉转马头,向着那片竹林而去。
竹林里几只野狗围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女娃,听到动静,野狗龇牙低吼,跃跃欲试,小少年一挥手,随从们亮出刀剑,朝着野狗扑过去!
为首的野狗小名黑子,曾是一只家犬,虽然经常饿肚子,可仍然忠心耿耿看家护院。
有一天,主人拿着刚刚磨好的刀要宰了它吃肉,黑子逃跑了,浪迹山林,有了小弟,也有了媳妇和孩子,从此有了牵挂。
人一旦有了牵挂便会怕死,狗也是。
而且黑子忘不掉主人手里的刀,那是它的噩梦。
此时,随从们手中寒光闪闪,刺痛了黑子那颗敏感的心,它发出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哀嚎,向着竹林深处奔逃!
黑子不想死。
小弟们大吃一惊,顾不上那个会和它们说话的小女娃,追随黑子大哥狂奔而去。
野狗消失在视线中,小少年不屑地冷哼一声,他端坐马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躺在地上的小女娃,一名随从走过去,将小女娃抱了起来,小女娃受到惊吓,哭得停不下来。
小少年蹙起眉头,对随从说道:“她伤得不轻,你们沿途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郎中。”
随从应是,几人翻身上马,继续赶路,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在一个村子里找到了郎中,那小小女娃早已疼得昏死过去。
一名随从抱了小女娃进屋,郎中给小女娃看过,看似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那几匹高头大马,还有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马鞍,连同那坐在马上衣着华丽的小少年,都在告诉他一件事,这是几个有钱的过路人。
郎中再看那个小女娃,小女娃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和这些人显然不是一起的,十有八九是在路上捡来的。
他清清嗓子,说道:“这小丫头是个瞎子,骨头也断了,哪怕我现在给她接上骨头,这伤筋动骨也要一百天,要好生养着,长途跋涉那是万万不行的。”
郎中话音刚落,两只银锭子便落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郎中咽咽口水,十两的银锭,足足二十两!。
耳边传来一名随从不耐烦的声音:“既然不能赶路,那就让她在你这里养伤吧,这些银子够不够?”
郎中的目光落在随从腰间的佩刀上,他慌忙把眼睛移开:“够,足够了。”
随从点点头,又道:“帮忙打听打听,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丢孩子的,或者等这孩子醒过来,问问她家在哪里。”
郎中忙道:“您放心,小人土生土长,对这十里八乡熟得很,定能把这小姑娘平平安安送回家去。”
随从满意,又叮嘱几句,便告辞离去。
萧真策马前行,没有回头,很快便将刚刚的一切抛到脑后。
此处距离白凤城还有一百余里,他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此时父母派出来找他的人说不定已经进了吴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尽快到达白凤城,亲眼看看表舅的模样。
最近几个月,萧真不断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里的男人带兵来杀他,有个人替他挡了一剑,死在他的怀里。
那个要杀他的男人,自称是他的“表舅”,而那个死在他怀里的人,却叫他“哥”。
众所周知,他的母亲是佳宜长公主,他的父亲是驸马萧靖衍,而他是家中独子,他根本没有弟弟。
对于这个梦,萧真原本是不信的,可是前不久他见到了表哥钟展博,意外发现钟展博和梦中的那位表舅有几分相似,而钟展博的父亲钟子扬亦是他的表舅之一。
钟家世居吴地的白凤城,钟子扬已有多年没有到过京城,因此,萧真对钟子扬这位表舅没有印象,听说钟展博相貌肖父,因此,萧真决定来白凤城,亲眼看看钟子扬是不是梦中那个要杀死他的表舅。
于是萧真便趁着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去寺中小住时,带着他的几名侍卫,悄悄离开京城。
村口,郎中目送这一行人出了村子,长长地呼出口气。
“疼......好疼......”小女娃从昏迷中醒来,疼痛袭来,她又哭了起来。
郎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些许药粉,有温水化开,掰开小女娃的嘴巴灌了进去。
小女娃很快便再次陷入昏迷,这一次没有几个时辰醒不过来。
郎中仔细端详,虽然是个瞎子,但却有一张惹人怜爱的精致面孔,王拐子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孩子。
郎中有些小小得意,他骗了那名随从,这小女娃看似伤得很重,其实除了断了两根肋骨,其他都是皮外伤,当然,眼睛除外,那断了的肋骨应是在拖拽中撞到硬物所致。
他故意说得严重,就是想让那一行人把小女娃留下。
不过,郎中没有轻举妄动,直到傍晚时分,确定那些人不会去而复返,他才让自家儿子叫来了王拐子。
“老王,你不是托我帮你找几个有残疾的孩子吗?今天刚好有一个,是个小瞎子......”
......
半个月后,京城郊外无极观。
“启禀殿下,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太子赵显激动地站起身来,一双无神的眼睛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杨老神医到京城了?快宣他进来为孤诊治,快!”
刘公公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挪到太子显扔过来的东西砸不到的位置。
自从太子显患上眼疾之后,便借口为皇帝祈福躲进了无极观,随着几位太医的束手无策,原本温和的太子显变得越来越暴燥,而最近几日,太子显彻底失明了,他开始乱发脾气,每天都有人被砸得头破血流。
刘公公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启禀殿下,杨老神医......杨谓不想进京,连夜逃走了。”
没有东西砸过来,刘公公以头触地,四周忽然安静下来,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太子显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不可能,孟家有恩于杨谓,杨谓不会逃走的,不会......这一定是误会,可能杨老神医等不及,自行进京,和去接他的人走岔了。”
刘公公想说:逃走的不仅是杨谓,就连收留杨谓的那户人家也不见了,大门紧闭,屋子里找不到金银细软,一看就是举家逃走了。
想那杨谓,当年在太医院时被人陷害,若非孟大人为他求情,杨谓坟头上的草都绿了十几轮了。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岂会再回京城?
可是刘公公不敢说,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
但是很快,随着岳父孟大人的到来,太子显也不得不相信,杨谓真的失踪了!
孟大人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杨谓连同那户姓时的人家全都失踪了,据说时家人去外地给女儿治病了,杨谓也陪着一起去了。
真是笑话!
时家女儿是个瞎子,连杨谓也治不好的眼疾,天底下还有哪个大夫能治?
什么去外地求医治病,全都是胡说八道!
杨谓不肯进京,又担心连累救命恩人,就带着时家人一起逃走了!
这一次,太子显没有大发雷霆,他将身体蜷缩起来,像个犯错的孩子,不停地自言自语......
东宫封锁了太子患眼疾的消息,对外只说太子在无极观为皇帝祈福百日,可是百日之期眼看就要过去了,太医们仍然束手无策,而派出去寻找杨谓的人却再也没有传回消息。
可是层层封锁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几天之后,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同一个话题——
太子变成瞎子了!
这个话题从街头巷尾传到朝堂,一国储君岂能是眼盲之人?
文武百官分成两派,一派恳请皇帝废掉太子显,改立其他皇子;另一派则认为当务之急应昭告天下遍寻名医,医治太子,而非另立储君。
两派各执一词,各抒己见,令本就龙体欠安的宣庆帝头疼不已。
......
无极观中,太子显心情沉郁,不顾尚在寺中,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次日被发现在睡梦中死去,太医确诊其是酒醉引发心疾而亡。
太子妃孟氏、选侍芦氏、孙氏自缢殉节,纷乱之中,年仅三岁的皇孙赵渊落水夭折。
宣庆帝惊闻噩耗,一病不起。
......
宣庆十五年秋,宣庆帝立二皇子赵予为储君,先太子赵显的三个子女,除去夭折的赵渊以外,余下的两个女儿被接入宫中抚养。
同年,宣庆帝命人在离京城二百里的翠屏山修建道观,名曰长寿宫。
......
宣庆十六年夏,长寿宫建成。
一个月后,宣庆帝传位于太子,自己做了太上皇。
不久之后,太上皇离宫,前往长寿宫,修仙去了。
次年,新帝改年号永嘉,史称永嘉帝。
永嘉帝追崇已故皇长兄赵显为孝康皇帝,孟氏为孝康皇后,赵显的两个女儿皆封为公主。
永嘉帝之举,朝野上下盛赞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