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纳将背篓中的黑曜破石锹拿出,按大祭司给的地图,边注灵气使刀在野原裸岩上开凿落种缝隙,边将原先那处碰壁即死,回缩荚子孢中的妖花朔之种回收。
我闻声而靠,看见他,他如树生肤有着可抵草刺的糙茧,硬直发被他母亲辫作三条及腰粗长辫梳束脑后,像小山涯岗一般精神,峭立!
“我看看,不对,你步骤错了。落种前要往种伏地滴三滴护苗水,你看看这个湿坑坑,一看就倒多了嘛。
多了它会被浇死的,大祭司说过,这水有“杀毒”功效,是良性诱变激素,不能多,但也不能少,少了让那妖花朔再泛滥就得成灾。”
阿那烺把滴灌筛套到装护苗水的木筒盖上,建议道:“你力气大,你破石。我眼睛好,我浇水。我俩争取太阳落山前把这片地搞定,然后扎营。”
那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远野郊游。我们在白月之下盛燃“螯革火”,那是妖花朔之种的落地肥,一夜消杀诱变,明日才是它们被规定要去生长的日子。
——我/阿那烺——
螯,一种长在峡缝峭壁上的硬壳虫,它们每年夏天都会沿峭壁上爬至有阳光的涯顶,在光下蜕壳、跳夹革舞求偶,然后交配,繁衍。整个过程大概将持续一月有余。
当它们结束那场生之喜宴后,它们蜕下来的壳,那些经太阳晒足月余的革就会被我们收集,收集又磨成粉制药,而太硬的壳则会被涂上染料,打孔,磨纹,制成小饰品……
螯革火就是那些壳的用途之一。
还有不少物件也见证过我与他的相伴嬉戏,比如这把名叫【阿卡纳】的烙铜骨刀。
牧诸有个俗活,我们这里的人大半都是猎人,倚靠着尖刀利刃去猎捕生命,猎捕谁人生命,然后使自身生命存活。
我们相信人与世界的羁绊就凝聚在这刀上,那血里,我们体内流淌的血源于它们泯灭我们体内的血与肉,精与神,气/炁,如一如龙。
这是最古老的传承,宇宙生养万物,我们摄食生命,摄入宇宙生息,而后为人处世,终成人,是万物,又为宇宙呼吸。
是以身合天(这里的天有指代宇宙的意思),识藏觉,生也载,死也载,悉皆如运所归。恒久运动,生生不息。如此知天命,一生长足福祸双生。
他由来于他母亲的血,与世羁绊,我无意间成就他全世界的一角。
猎兽考核后,我与他长于牧诸,我的目标是成为一名优秀的猎人,而他的目标是战士。
他越长越高,褐肤如铜,伤疤处渗细斑长作茧甲,又渐渐地不再使弯刀小操,而是用起了长矛铜戈,与火结缘,生根冶炼灶旁。
男孩们总这样长大,我们牧野三部也渐渐与南山异人通商,它们有铜矿、煤矿,而我们有精湛的冶铜技法。
从山那边来的女孩总身着蚕丝衣,肌肤滑溜,云白如晴鳞,在光下亮亮闪,十分好看。毫无疑问,异人确实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审美标准。
那的女人总欢喜我们这的男人,两族通婚自打第一例起就越发不可收拾。
阿那荆,我的父亲,他曾带着我去往南山南,有个叫人心爱的姑娘令他流连忘返。那是我第一次离开牧诸那么远那么久,久到身上的衣服大了一号又一号。
久到我手上的弓箭已然陌生,而父亲为了一个女人自愿放弃丛林与狩猎。
我们走着山儿,跨过黄河的那一边,又看见长江,水也是一般澎湃,击石声重如雷,总让人惊觉家乡已远。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有一份爱恋可以跨越时空,我也同父亲一般有了与世至深的羁绊。
濒死之际,我情不自禁回想那些漫长人生中的许多美好慢镜头,拖着伤重淌血不止的躯壳来到那朵妖花朔跟前。
它还缺一份血肉之志便能以人身临世,成就又一段因果,这是天命,亦是选择。如此结缘,不问善恶,无关生死,仅是追寻生命中最宝贵的情感,是热烈,是忠诚,是哀思,是情动,是初心……
“今我死换你生,你可愿助我终结这无休止的仇恨?妖花朔。”阿那烺的话语同她的脚步一起靠近,越近越弱,即将崩倒如山塌。
她知道的,我无法用人类的语言回应她,只能随风摆动,遇水而长,食尸生息,壮养大地。
——我/妖花朔——
她步步走来,终于倒下,淌下地来的血又渗入泥土,有的打着花儿落到草叶上,有的被我根系所汲。与兽无异,人死天收,大地孕育的一切一同涵养伴人游走世间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