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夫人静静看着夕阳,脸上扬起祥和的笑容,像一个心满意足的孩子。
她想起她少女时,好像也曾这样看过夕阳。
可惜记忆太过久远,她早已忘记了那是什么感觉,也已经忘记了当时在她身边一起看夕阳的人是谁。
“娘,你能不能也告诉我,你的名字?”相柳轻声问。
我的名字吗……原来,我也是有名字的……
可是,自从嫁进了防风谷,她就再也没有了名字……
她的名字……
“夏……静……”她记起来了,“盛夏之夏,宁静之静。”
“夏静。”相柳重复了一遍,认真地回答,“儿子记下了。”
静夫人露出了淡淡微笑,似是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里。
意映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母子,牵着相柳的一角衣袖,将自己的灵力传递过去,让他们身边的风也变得安安静静。
在高山之巅俯瞰防风谷,是那样的渺小,那样微不足道,谷中的纷纷扰扰,似乎也如过眼云烟,何足道也。
相柳背着母亲,来到一处小小的土包前,他蹲下身对母亲说:“娘,我将防风邶葬在了这里。”
希望他在这高山之巅,能够打开胸怀,放下曾经放不下的一切心结。
希望他在这故乡之上,能够常常看到无限好风景,看到在乎的人。
山顶的坟很容易被风雨侵蚀,但相柳显然在此处设了法术屏障,这里被保护得很好。
静夫人愣了一下,垂眸看着那个小小的土包许久,干涸的眼睛流下了一滴泪,落在了土包上。
意映也有些意外,没想到,相柳竟将防风邶带了回来,让他魂归故里。
但又觉得,这就是相柳啊!
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我那时不知道,你们这样的氏族都有家族陵墓,将来我会想办法将他迁入陵中。”
静夫人却觉得邶儿不会喜欢和防风氏的人待在一起,她也不喜欢。
她轻声说:“不要……就在这里……把我也葬在……这里……”
“好。听娘的。”
嘹亮的啼鸣划过天际,白色的大鸟袭来,绕着他们欢快地飞了几圈,打破了有些忧伤的氛围,然后落在相柳的身边。
静夫人的目光闪过一丝惊奇,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鸟。
“毛球,过来,见过我娘亲。”
毛球更是惊奇,他从不知道九头妖还有娘亲,疑惑地看向九头妖背着的老妇人。
意映更是兴奋地对静夫人介绍:“娘,就是毛球一直在极北之地陪着相柳,也是他,好几次送我们回家,他是相柳的好朋友!”
静夫人轻轻嗯了一声,似乎觉得毛球的名字有些可爱,还笑了笑。
“娘,毛球还会变成‘小毛球’呢,特别可爱!”
毛球听见她说自己可爱,又要炸毛,相柳却瞪了他一眼,他只好乖乖变成‘小毛球’的样子,绕着静夫人身边飞了两圈卖萌。
静夫人果然被他萌到,笑意更深。
意映牵着静夫人的手,伸到毛球的小脑袋撸了撸。
意映也趁机撸了一把,果然很治愈。
毛球似乎很不乐意别人撸他的脑袋,但他没有抗拒。
毛球变成大雕,相柳背着母亲坐上去,将母亲揽在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臂弯。
小老太太小小的身形安静地窝在他怀里,好像她才是那个孩子。
相柳将母亲的大氅裹得更紧了一些,意映坐在他们身侧,牵着他的衣襟,更努力地催动灵力,在他们周身撑起一圈无形的空气罩,她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母亲吹到半点风。”
毛球振翅翱翔,带着他们飞到防风谷的上空。
相柳指路,先是带着母亲看过他们在防风谷常去玩的每一处角落,每到一处,毛球都会在上空盘旋一会,相柳会让母亲侧头看看下面的样子,意映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讲着每一处发生过的故事,每一个听说过的传闻,相柳则垂眸静静看着静夫人的表情。
后来,是北地稍远的地方,是防风邶或者意映曾经去游历过的地方。
后来,他们跟着静夫人的模糊记忆,寻到了静夫人的家乡,让她看到了故乡如今的样子。
后来,他们又去看过大海。
接着,又看过神农中原,看过高辛水国,看过轩辕险壑。
但毕竟是不同的国家,为了不惹事端,他们飞得很高,只是在边界看一看不同的风景,就会离开。
他们慢慢地飞了九天九夜,看了日升月落,看了星河万里,看了山川江海,看了大漠草原,最后飞向了茫茫的极北之地,去那里看雪。
担心会冻到静夫人,意映越发凝神静气,将厚厚的灵气聚在静夫人身上,维持着她身边的温暖。
毛球落在白茫茫中的一处,这里白雪皑皑,和别处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同。
千里苍茫,万古寂寥。
宇宙洪荒,沧海一粟。
相柳对静夫人说:“娘,我是在这里遇到的防风邶。”
原来,这里是他和防风氏缘起的地方。
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也是防风邶的故事结束的地方。
静夫人平静地“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言语,也没有了多余的情绪。
她的脸上一直挂着笑。
一个人的生与死,都不过是宇宙中的沧海一粟。
她早已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她已经没有了任何遗憾。
若有来世,她想做一只自由的鸟,生一双翅膀,去翱翔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