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见他伤心透顶,难得释放了几分温柔,好好安慰了一阵。
吴岁晚回了房,立在门口,呆站着,一会儿悲,一会儿喜,一会儿愁,一会儿笑,最后都归于平静。
自从得知沈长戈还活着,沈家老夫妻就叫下人重新布置了她的房间,床帐被衾都换成了大红色,喜气洋洋。
那些等待沈长戈的时光里,她每每望着那一抹鲜艳的红,都觉得脸热,手脚热,心头也发热。
曾经,在并不遥远的曾经,就在两个时辰前,她还活在美妙的幻想里。
她以为,枯如槁木的青春年华,很快就会出现一个叫沈长戈的男人,他会带来暖阳,微风,雨露,爱意,她的生命会随之抽芽,放叶,开花,结果。
然而,幻想就是幻想,还没戳,就破了。
吴岁晚想到吴六子刚刚离去前,威胁她不许再偷跑回娘家的话,淡淡地笑了一下,她的父亲还真是多虑了!
“大少奶奶……”
兰溪不放心吴岁晚,随后跟来,就见往日稳重安静的大少奶奶站在门口不动,先是面如死水地发呆,而后神经兮兮地发笑,不由得一阵紧张。
“没事的!”
吴岁晚冲着小丫头安抚一笑:“兰溪,帮我打点热水来吧,我要洗个澡。”
“哎!”
兰溪痛快地答应道,连忙去院子里大声喊婆子提热水。是该洗洗的,这大半天又是哭又是闹,来来回回街上跑了两圈,泡个澡,兴许心情就好了呢!
只是当吴岁晚在她面前脱下衣裳后,小丫头震惊得啊啊怪叫起来。
“怎么啦?这是怎么弄的?是谁伤了您啊?大少奶奶?”
吴岁晚浑不在意,将身体滑入热水中,轻轻闭起眼睛,低声交代道:“兰溪,不要对别人说起。”
“疼不疼啊?”
兰溪拿着帕子,都不敢碰触吴岁晚的身体。从肩胛到后腰,一片红肿。这是用什么东西打的?又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回娘家半个时辰,再回来就带着一身伤,不用想,都是娘家人打的。
娘家人谁能轻易对大少奶奶动手呢?又是不用想,吴家有那个胆量和权力的人,除了她父亲,还能是谁?
“大少奶奶,您也太苦了……”
兰溪立在浴桶旁,眼泪横流,呜咽道:“大少奶奶被一顶软轿抬到沈家那一日,我就替您委屈。一个女人最光鲜的时刻,就应该是身着凤冠霞帔,由夫君骑着高头大马,一路吹吹打打接到婆家,甜甜蜜蜜过上几年花前月下的好日子。夫妻俩琴瑟和鸣,养儿养女,共进退,享天伦,一生安定。”
“一辈子就一次,不说花团锦簇,也要差不离呀!您还没迈出那一步,日子就变得昏暗了,连艳红的嫁衣都没穿一回,该有多难过呢!”
“上个月知道大少爷还活着的消息,我高兴的在院子里直蹦哒。我家大少奶奶那么好的人,是得了老天眷顾,终于可以做一回正常的女人。我还想着等大少爷回来了,为您补办一场婚礼,一路风风光光接您去京城享福,谁想到,竟等来一场空!”
“最最不应该的,就是您的娘家人,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伤了您。不替您撑腰就算了,还要雪上加霜?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但娘家人也不能不管不问。就是我们村里,只懂得刨地出苦力的人家,若是知道姑娘在婆家受了委屈,叔伯兄弟们也是要到婆家闹一场,给撑一撑腰的。”
“凭什么呀?顶着他妻子的名分,守了他一年,说不要就不要了。咱就说他不喜欢咱们,咱也还不稀罕跟他过呢,管他是谁呢!吴家老爷就应该过来骂他一顿,讹他些东西,还要四处宣扬一下,这当了大官的男人是怎么狼心狗肺,不念旧恩的。就应该给您好好出一口恶气才对呀!”
“这怎么能呢?怎么有力气都冲着自家姑娘呢?哪有这样做人家父亲的!”
旁观者都对吴岁晚的遭遇心疼不已,只有与她流淌着相同血脉的亲人漠不关心。
那一晚,兰溪哭了很久,骂大少爷,骂大少爷外面的野女人,骂吴家人,骂世道,骂老天爷,骂了很久。
吴岁晚听着听着,笑了起来,多好的小妹妹呀!
“兰溪,谢谢你!”
“你是除了我外祖母以外,第二个心疼我的人呢!”
吴岁晚捧着兰溪的小脸蛋,手指摩挲着她泛红的眼角,微笑道:“人们常说,受了多大苦,就能享多大福。眼前种种,也许是老天爷在考验我呢,我再努力努力,等我翻过这道岭,再转过一个弯儿,兴许就能柳暗花明,绝处逢生,后半生都是荣华呢!”
“呜呜……”
兰溪哭得更大声:“会的……呜呜……大少奶奶会有大福的……”
“兰溪,我不喜欢做沈家的媳妇,也不喜欢做沈长戈的妻子,我不喜欢大少奶奶这个称呼了!”
“以后,在私下里,我就叫你晚姐姐。”
“好妹妹!”
吴岁晚想,哭闹没用,赌气也没用,她 得好好打算,给自己寻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