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永远……永远的喜欢我,夸奖我,陪伴我……”
“轻煦,你若是觉得我不好,你忍一忍,不要丢下我,我会慢慢改好的……”
“我害怕,很害怕,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了?”
吴岁晚在人间独行二十五载,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偶尔一停步。
她还是杨家村大槐树下,被母亲抛下的小女孩儿。
她还是吴家小巷子里,被外祖母抛下的小女孩儿。
内在的她,从来没有长大。
未轻煦眼睛里的光在挣扎,忽明忽暗。
受韩家牵连,无辜受害,被迫净身那一日,他该死。
大仇得报,毁了韩婵,万事无望无感,他也该死。
代王进京,整肃朝纲,九千岁大权在握却众叛亲离,他更该死。
只是老天垂怜,让他残破不堪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吴岁晚。
这短短几载相伴,是他强求来的。
有遗憾吗?有。
有不舍吗?也有。
他真的想死吗?确确实实是真想的。
轻煦,轻煦,仅剩的一点点温暖,暖了最爱的女人的余生路,足矣。
再贪恋下去,于她于己,都没有好处。
此时此刻,你在我怀里,我在你怀里,我们相拥今生,齐望来世。
若是没有你,这世间繁华万千,皆不能入眼。若是有你,这世间是刀山火海,要经历千刀万剐,我也要再来一回,牵你的手,与你白头。
未轻煦用尽生命里最后一丝力气,抬高右臂,将骨瘦如柴的手掌按在了吴岁晚的头顶。
那双曾经波光潋滟的双眸,直直望着营帐门口的沈长戈,最后一缕华彩,颤抖,散尽。
爱人的心跳停息,吴岁晚脑子里的弦崩断,她再次与世间分割,混沌又安静。
明明昨天,一切还好好的。
未轻煦站在春善堂门前向她挥手告别,那笑容,她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怎么?今日的未轻煦就不笑了呢?
“夫君,你怎么了?睡着了吗?怎么不理我呢?”
吴岁晚亲了亲未轻煦的脸,想要唤醒他,身旁有一个声音说:“轻煦治好了很多病人,很累的,你让他睡吧!”
“哦……”
吴岁晚乖乖巧巧,松了手。
“我不打扰他,他身子不好,再加上几日劳累,多难受呀!”
吴岁晚的眼前黑影缭乱,裹挟着未轻煦的身体,出了营帐。
很多人忙前忙后,先是让未轻煦沐浴着阳光,而后在他身边架起了木柴,撒上无名名的液体。又不知从哪个方向冒起一阵浓烟,闷声酝酿一会儿之后,爆发一片冲天的火苗。
吴岁晚的双目浓黑,看不见日光,也看不见火光,只看见烈焰中闪耀着未轻煦的笑脸。
她贪婪地凝望,回以甜蜜的微笑。
望着望着,天已黄昏。未轻煦的俊脸渐渐黯淡,吴岁晚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天青色的坛子。
她张了张嘴,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歪头想了想,又走上前摸了摸坛子,触手温润。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才轻轻笑着问道:“他说过要去哪里吗?”
“公子有交代……”
小凳子抱紧骨灰坛子,哽咽道:“他说这一生积德行善,救治疾患无数,未曾伤过一个无辜之人,唯独亏欠父母与妻儿。”
“公子已经给未家老夫妻迁坟到母亲故里,希望死后葬回父母身边。明日我将启程,送公子去雁南……”
“嗯……安排得很好……”
吴岁晚抬手摸上了头顶的发簪,嘟了嘟嘴巴,像小孩子一样,忿然道:“可是,我很生气,他好自私,都没有好好安排我,我一生气就要气很久……”
“岁晚,不要!”
发簪被抽落,如瀑的长发随风飘散,沈长戈大惊,连忙握紧吴岁晚的左手腕,免得她用簪子伤了自己,却不想女人的眼波流转,早就瞄上了他胯间的大刀。
簪子落地,吴岁晚的左手抓起了自己的一大把头发,右手挥刀,斩不断尘缘,也斩不断思恋。
“不……”
沈长戈忘了呼吸,一手捂住女人的脖颈,带入怀中,另一只手试图挡住刀锋,却落了一个鲜血淋漓。
“呵呵……”
吴岁晚将割下来的头发,扔向骨灰坛子,扬起脸来,双眼灿灿:“沈长戈,你怕什么?我不会寻死的。我娘亲吊在那棵大槐树上悠悠荡荡的时候,我就发过誓。这一辈子,我可以老死病死意外而死,就是不能自我了断。未轻煦都不管我了,我也不理他。让他在黄泉路一个人走,我要冷冷他,免得下次见面,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沈长戈脸白如纸,张开嘴大口呼吸,流血不止的手臂把吴岁晚的腰身勒得更加紧实。比失去自我生命更大的恐惧,不好诉说,不易散去。
“小凳子,把我的头发和他的骨灰葬在一处。我虽然气他,却不想让他忘了我。”
吴岁晚推开沈长戈,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头发参差不齐,面上也无悲无喜,她如一只无家可归的游魂,沿着来时路缓缓移动脚步。
走出山村的羊肠小道,走过重兵把守的重重关卡,走上跑马行车的阳关大道。
不知要去何方,不知走了多久,天是越来越黑。
直到她心力交瘁,双脚绵软,昏倒在沈长戈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