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水眸冰冷麻木,没有一丝温情和美好,比寒冬腊月里的冰刀还要寒凉刺骨。
吴正珩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被他掩饰起来的、真正的自己。
他会变成这副模样,是经历了千千万万次的挣扎和自我怀疑,终于在投向黑暗的那一刻得到了解脱。
而慕蓁熹正在承受他曾经有过的痛楚,他知这道坎有多么难以跨越,不亚于刀山上赤脚走过,火海中淌上好几遭,噬骨铭心。
老翁很是温和,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取了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递过来,“怎么,小姑娘闹脾气,不肯理你了?”
慕蓁熹又缩了回去,将自己与外面的欢闹隔绝开。
吴正珩破天荒地对一个陌生老翁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您的糖葫芦,心意领了。”
被拒绝了,老翁仍旧爽朗笑着,把糖葫芦插回去,“大好年华,你们的路还长着呢,不要心里过不去,抬头看看这夕阳,无限风光好呢!”
对着吴正珩感慨,“寻得一人作伴,天赐良缘,珍惜眼前物眼前人!”
马儿远去,正在青葱年华的人自然不能体会。
离了喧闹街道,一路往洗影山去。
阴阴夏木投下大片浓荫,一群孩童呼啸着从田埂中跑过,黑色的影子跟着一同散去。
洗影山上的洗剑寺,是距离盛京闹区最近的寺庙,却是香火气息最弱的。
洗剑寺建在半山半水之间,一半在坚硬之中破土而出,硬生生站稳根基,一般从湍急山涧间横行,日月经受浸淫不朽不倒。
那参天的古树数百年如一日地守护者洗影山,一旦盛京沦陷,此处是百姓和皇族最佳的撤退防线。花白的瀑流冲击而下,汇成千万溪流,涌入盛京城中形成洗影湖,维护着一城人的生活。
按理说,如此重要的洗剑寺,应该会得到众人的追捧,可并不然。
凡是来过洗剑寺求佛问经的人,都要穿越一层层鬼魅影子般的山林阶梯,寺中一年四季沁凉透骨,佛像无一不是苦相,让人心生惧意。
到底不过是因为,世间能够面对自己内心的人少之又少。大多都是普普通通的平凡之辈,遵循着压抑扭曲又不愿意承认的心——即剑。
每个人生来都拥有一把剑,心即是剑,伤人伤己。
这是吴正珩唯一知道,且能寻来的寺庙。
沁凉树影之中,吴正珩下了马,将马儿拴在旁边寺庙打好的桩上,去到棚中报来一捆草给马儿,颜色嫩绿,应是今日备下的。
他回了头,慕蓁熹抱着衣囊,正对着千层台阶,凝视一旁的石块。
不规则的石块上,用朱砂阳刻了三个大字——洗剑寺,红得似血,在昏暗之中隐隐透出一股森冷凉意。
吴正珩抬脚靠近了,“可在山下住一晚,等你明日好些了再去……”
话音还未落下,慕蓁熹如一抹幽魂飘向台阶。
吴正珩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往上行,背脊直挺如松柏,他抿了唇,缄默着在他她身后跟随。
山上的夏夜远没有繁华街区那般绚丽喧闹,更多的是寂静,静中透着能入骨的凉意,层层石阶向上重复,寻不到尽头。
走至半山腰,哗啦啦的水声传来,吴正珩恍然,快到了。
他停下脚步看向慕蓁熹,她一直在以一种不急不躁,不紧不慢的脚步向上,从未有多余的动作,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一体,当然,也将他排除了在外。
那硕大的明月高悬头顶,将虔心登寺的两人完全笼罩住,吴正珩抚了下心口,在沁凉之中跟上了慕蓁熹的步伐。
一直徐徐向上,最后一节台阶到来,一侧山峦如黑魅,一侧水声震天湿润侵体。
慕蓁熹抬起了头,那寺前打坐的和尚睁开了眼,沉声,“阿弥陀佛,有缘人自便。”
拂了身,慕蓁熹走进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