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在中午时分停下了,但是出去的人仍旧没有传信回来,驿站中只有几位将领守着,待出嫁的女子和蒙面弹琵琶的女子都窝在屋内,不曾出来见人。
慕蓁熹简单地填了肚子,出门往街上去。
江南最不缺的就是石头,房子的主建材是石头,日常用具多用石头,地上也用石头铺着。
乘着天晴,摊贩挎着竹篮,背上背篓,在街边支摊,家中需要补充物资的人也出来了,灰蒙街道上好不热闹。
慕蓁熹不过走了几步,就有人同她问好,还有人赠她石玩,他们谈起衡阳子来此处的作为,皆是称叹。
“衡阳子打虎?”慕蓁熹大吃一惊。
她没见过衡阳子,但是经常听吴正珩提起这位恩师,衡阳子应不算是壮年之人了吧,还能打虎?
一人点着头,“那老虎为恶多年,春来伤家畜,寒冬腊月山上无吃食,还会下山袭击村落,已有三条人命丧生虎口。”
一名文弱书生道,“是呀,衡阳子来江南的时候,正是酷夏,草木疯长,万物强盛之际,那猛虎雄壮凶猛,气吞山河,衡阳子只带了一名弟子上山,隔日扛了大虎下山,轰动整个江南。”
更多的人夸赞起衡阳子,讲他在此处悬壶济世,留下不少治病良方,带着人绘制地图,每家分发一份,他开坛讲道,宣仁义礼智信,拥护热爱一方水土,整个江南的百姓都为之振奋,家家户户都洋溢着热情美好,夜不闭户,路有人助。
就连慕蓁熹他们这支队伍,因为衡阳子之前的功德,他们来到江南处处受到优待,比之天家还要得民心。
慕蓁熹感叹着,手里被塞满了东西,实在拿不下。
天又下起了雨,不少人叮嘱,“快些回驿站吧,这雨断断续续的,少不得要下两三天呢。”
慕蓁熹披着别人送的雨具往回走,驿站长廊上,小孩子们在大开的门边剥苞谷,见慕蓁熹回来惊跳起来躲进房中。
兰花探出头来,向慕蓁熹招手,“下着雨,怎么出去了,身上好了吗?”
湿淋淋的蓑衣挂在屋檐下,淅淅沥沥地滴着水珠,慕蓁熹进了屋,热气包围住她,“我看雨停了就出去走走,孩子们做什么去了,这儿有好几包吃食呢。”
房间里面传来稀疏声响,这还真是躲着她呢?
兰花帮忙把慕蓁熹手上的东西收整,解释着道,“江南地偏,十几年不来一位官员,驿馆一直空着,这些孩子都是孤儿,县守大人默许了孩子们在此处住着,你们来了,孩子们怕你们不高兴……”
这群孩子真是心思细腻,不知新来的官员是否介意,就想着躲开,以免有争端。
慕蓁熹拿出地瓜干,冲屋里道,“没事儿的,吴大人昨儿还说,这些小大人在驿馆住着,热闹不少,很是喜欢呢。就是总躲着,以为自己无意间凶到了孩子们,心中还过意不去。”
“不会的!”
“我们喜欢吴大人来!”
“是的,他们去帮忙修栈道了,是大好人!”
一个个孩子从屋内跑出来,着急地解释,怕慕蓁熹真的伤心了。
他们脸上的关切和在乎明晃晃的,毫无掩饰,让慕蓁熹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下来。
兰花分了零嘴给他们,坐回门前剥苞谷粒,慕蓁熹也坐了过来,兰花连忙阻止,“小夫人可别,仔细吴大人心疼呢。”
慕蓁熹的脸上闪过一丝别扭,她勉强地笑着,“还是叫我喜儿吧。”
兰花十分随和,之前赶路总是听到笑声,也都是兰花带动起来的。
她利落地剥着苞谷,“还和吴大人生气呢?大家伙都瞧着呢,你都不让吴大人上马车,偏吴大人板着脸了,还日日往你马车前凑。你昨夜发热,吴大人冒着雨去抓药,肯定也照顾了你一夜。”
慕蓁熹慢吞吞地剥着苞谷,她与吴正珩之间很难解释,这好也是带着功利性的吧?
兰花劝着,“看你也不是心中没有吴大人,不管什么怨,都抵不过眼前人呐。就这么几十年光景,能有几日给你们互相怄气呀?”
慕蓁熹苦笑着,“你也不过是一小姑娘,怎么讲这么老成的道理?”
兰花:“这都是我娘告诉我的。”
“你娘?”
兰花娓娓道来,她的阿娘是江南土生土长的人,在山下捡到了她的阿爹,琴瑟和谐十载,阿爹在盛京的家人找来,道家中无一男丁,只得请阿爹回京撑起家族。
回了京,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美玉金银全都有,比在江南的清苦日子简直是到了天上,可是争吵矛盾也随之而来,阿娘与阿爹后半生都在怄气之中渡过。
直到阿娘病入膏肓,发毒誓要阿爹休妻,兰花陪着阿娘辗转回到江南,在故土陪阿娘走过了最后一段时光。
兰花眼中有泪,脸上是笑着的,“阿娘闭眼前说,若是重来一次,她还是要把阿爹带回家,做了她的夫君。也还是要跟着他一起回盛京,只后悔着,在高门大院的日子里,因为在意反而将他推远,她说,非是不可解的仇恨,没必要去伤人心,误了大好年华。”
外间烟雨蒙蒙,兰花抬眼看着,“离开盛京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在盛京中的阿爹同样在乎阿娘和我,可我还是怨着,怨阿爹那些年的冷情,我做不到答应阿娘的,要好好陪着阿爹。我只想要我的阿娘,所以我回到了江南……”
小孩子扑进兰花的怀中,“姐姐,姐姐吃,地瓜干好甜好甜的。”
兰花笑着揉揉小孩的头发,隐去心中的苦涩,同慕蓁熹道,“总之呀,你要晾着吴大人也要有个度,不然伤了情分,以后就苦了你了。”
慕蓁熹抿着唇,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拿吴正珩怎么办。
就像黏在牙齿上的地瓜干,紧紧粘着牙齿,非要吐出来也是一团污秽,可若是咽下去,虽然甜的,可这毕竟不是她自愿吃下去的。
她打着比方,让兰花也陷入沉默,有这么比喻自己夫君的吗?
小孩子不解,“黏牙不好吗,这样咬着很甜呐,地瓜又不是坏了成苦的,为什么要吐?”
慕蓁熹轻笑一声,“小大人说的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