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出,大家一下子陷入一种短暂的沉闷。随后才故作镇静地笑说,呀,真的狐狸精来了。
车师傅沉吟一下,说;“球了,半夜三更的,还能有嗯哼嗯哼的声音,尽球胡侃呢。”嘴上说着,腿却不由地往外走,他心里惦着,刚才高车组休息室门没关———他一向觉得没必要锁门,厂区大院里,大半夜不会有人来。
从炉前敞开的大门洞出来,脚下一块黄白色光晕,在与凸出的炉前休息室外墙交融处,收住了脚步。有点像一汪浅浅的水,边缘的水线画出微弱的界限,显得小心翼翼的。向左一拐,通向车间办公室的,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地方,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西面造型工段外墙上的小黑板,和中间大槐树旁矗立着的铁架子板报,此时已消失在黑暗里。只有像卫兵一样守在办公室两旁的黑板报,在门头上那个灯泡光影下,孤零零地呆立着。
车十二斤感觉像闭着眼睛走着———每天走几百次的这段短路,就像家里从厨房走到阳台。他先是经过厕所,右手,紧靠厂围墙的一长溜砖砌厕所,一半男厕,一半女厕。砖墙上半部的花墙孔,透露出里面或隐或现的黄白灯光。在周遭黑黢黢的笼罩下,像荒漠里突兀的闪亮。让人不情愿去接近。
他把目光向厕所一扫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异样,但是,当扫过前面大槐树的阴影,无意间,目光触碰到正前方再熟悉不过的那扇门时,一瞬间,他心里嗵的一跳,他不由地猛一刹步———高车组休息室的门,怎么半开着!因为里面亮着光。他明明记的出来时,是关了灯,合上门的。
车十二斤尽管当过兵,但在工作了十几年的车间里,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他能感觉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和头皮的发麻。他脑子里急速地转着,犹豫一下,马上决定,直接走近前去。因为不好和炉前的人说,回去一说,我车十二斤岂不就成了胆小鬼了。
他脚步机械地往亮着光的那扇门迈着,感觉不像是自己的腿。走到休息室门外,他停了一下,侧身往里面探头望。只见绕墙一圈的更衣柜,都藏在灯光阴暗处,那个只在冬天才生着的小炉子,呆呆地蹲在屋中间,吊在半空里的圆灯泡,此时,微微摇摆着,像只会眨动的眼珠子。
车十二斤盯着微微摇晃的灯泡,没有挪步,他相信自己不是不敢,而是出于谨慎。他突然使劲叫一声:“谁在呢?”
没人回应。
他轻轻把半扇门推开,走进去,同时四下里迅疾地一扫。忽然,他发现一个人卧躺在长条凳上。
他停在小铁炉子旁,正想仔细看清楚些,忽然,门外一声喊:“车师傅———”
他回头一看,是郭国柱。郭国柱手里提着水桶,站在门口:“我看着你回到这了。我想干脆把桶先放你们这儿哇。”
车十二斤蹦蹦狂跳的心,因为郭国柱的出现,稍稍平熄了些,他略带感激地说:“我操,吓我一跳。冷不丁一会儿冒出个人,一会儿又冒出个人。”
郭国柱笑笑,随口问:“呵呵,还冒出谁来?”
车十二斤往灯影里一指,郭国柱探身一看,刚发现一个人卷曲着身子躺在长条凳子上。他好奇地问:“谁了?”
“不知道,我也是刚进来。”说着,他向前两步。想看个究竟。卷曲在长凳上的人,长发四散,脸面朝下,被头发覆盖着,看不太清。束腰的上衣被扭做一团,七翘八撇的两条腿上,紧裹着一条上紧下松的裤子,一双半高靴子,有一只快被踢蹬下来。车十二斤突然抽抽鼻子,说:“我操,这是喝醉了哇,一股子酒气味,嗷,像小赖,嗨我操,就是。”车十二斤又转到另一边,“就是,咋这时候跑到车间来了?半夜三更的。”他叫到,“小赖,小赖,快醒醒,嗨!嗨!这是咋了?嗨!”
他声音越来越高———车十二斤此时的心不再狂跳了,脑子也清楚了。卷曲在长凳子上的小赖,身子扭动几下,嘴里唔里乌拉几句,不知说什么,眼睛并没有睁开。
“现在几点了?”车十二斤问一旁的郭国柱,“差不多快十二点半了,”他看自己手上的表,“这家伙,肯定是到哪儿玩去了喝醉了,喝醉了就赶紧回家呀,咋跑到车间来了?这他妈的咋弄了?”他自言自语,又像问郭国柱。郭国柱呵呵笑两声,不知道该说啥,他和高车组毕竟不是一个组,也觉得不便于说啥,他侧耳朵听听外面,说了一句:“车师傅,水桶先放这儿,可能快补得差不多了,我去看看。我担心水桶放俺们休息室,让他们给当了尿桶了,那就麻烦了,哈哈。”说着,郭国柱往外走。车师傅马上说:“嗷你放下哇———是了,炉前差不多补好了,等一下,我也过去。”
郭国柱已经出去了。
郭国柱走到厕所附近时,大臭正往厕所走。大臭前头知道郭国柱要把水桶给车师傅。这时候,望着模模糊糊的郭国柱,说:“蝈蝈蛋?干啥呢?”
“嗷,我送水桶。嗨呀,高车组的小赖,”
发愁停下来问:“小赖?咋了?”
“可能是喝多了,不知去哪来,现在在高车组躺着呢。”
”躺着呢?在哪儿躺了?”
“凳子上,嗨呀,这么晚了,可能是太晚了,回不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