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十二斤走出去两步,又猛地刹住脚,准备专门叮嘱三清一句,不让三清再到处乱说。可是三清早看出车十二斤的意思,把手掌竖立起来,做势扇自己耳光的样子。三车十二斤笑了,说:“算你小子聪明。”可是,一挨车十二斤转身,三清马上又说:”唉,红枫让人家外面的人看中,有啥不好了么。”
车十二斤又转身,低声重复一句:“别再乱说啊。不然的话,骗了你小子。”叮嘱完,车十二斤转身去了炉前厂房。他进厂房时,把胖身子使劲一拧,把头猛地一摆,好像不这样就不足以说明刚才嘱咐之言的严重性。
三清站在原地没马上逃开,嘴里嗯嗯嗷嗷,不住眨巴眼,拼命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惊慌。老半天他才挪开了平时轻巧的八字步。
徐利进车间办公室大门时,正好迎面出来金师傅。金师傅呀一声,眨眨眼睛,低声一句:“正说你了,快去哇。”
主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徐利推开门的一瞬时,一股子浓烟扑到脸上。徐利不由地用手煽两下。
郑主任手里没有烟,笑笑说:“来来,小徐。”说话时,郑主任看看对面正把烟头塞进嘴里的付主任。付主任抖抖肩上的黑外套,黑黄的瘦脸上,一下子裂开干瘪的笑容,瘪嘴使劲挤出话来:“呵小徐,让郑主任说说厂里的安排吧。”说着话,又把肩上那件似乎一年四季没换过的外套抖抖。仿佛不抖一抖他那件黑外套,就压根不会说话似的。
徐利顿时变得一脸紧张。他早就发现,只要付主任一抖落肩膀,总会有事。他瞄一眼付主任。付主任秃得没有一根眉毛的眉弓下,两片斜着耷拉下来的眼皮,像老厂房高处的两块破玻璃,蒙满灰尘,无精打采。而在破玻璃下面,黑漆漆的掩着半个黑洞洞。黑洞忽然左右摆动一下,徐利的心也随即上下忽悠一下,慌的要跳出来。
徐利在门口一张磨掉漆皮露出黑乎乎木头的椅子上坐下。木然地望着两位主任。郑主任镇静而坦然地拿起一份文件。看一眼,想念却又放下,说:“我直说吧,是这的,厂里决定,首批赴英国安德森公司培训人员,铸造车间经过一段选拔,技术上最后还是确定为,”郑主任顿一下,笑到,“徐利,你。”
徐利脑子里很乱,刚才光顾着想付主任的两片破玻璃了,听郑主任这么一说,猛地反应过来,不由地站立起来,微微前倾着身体,想说声谢谢,最后还是没说。他没去看宣布厂文件的郑主任,却把眼睛望向付主任。因为付主任的破玻璃凝固了,破玻璃下的一张瘪嘴,正向下咧着,嘴角硬的似吊车的铁勾子。
徐利心里一阵欣慰和侥幸。前两个月里,关于铸造车间选派赴英国安德森公司培训人员的竞争,虽然一直在无声无息中进行,徐利也找了厂研究所的老同学,让老同学打听出主意,也曾一度听说有人疏通付主任的关系,以及自己险些被替换掉。这一切,徐利一直在心里埋着。现在想想这点上,他忒佩服自己,因为他连甄凤未都没怎么说。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能沉住气,发现自己成熟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