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吉是如何离开皇宫的,无人知晓,元清晚受托前去城外农庄时,徐吉还是穿着被抓进去时的那身戏服,嘴唇干涩发白,药力似乎刚过不久。
徐吉脸上颜色却是再温和镇定不过的,元清晚从来看不出这个人的情绪,即便现在也是。
“元医官倒是个特立独行之人,他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倒上赶着来。”
元清晚不想搭理他一句话,他也不恼,斜倚在椅子上,将手递给他诊脉,眼里含笑看着她。
元清晚以前很讨厌徐吉的笑容,总觉得他的笑给人一股刺骨的寒意,实际上也证明他笑了就有人要倒霉。
可这次却真的像没有半点的阴霾,只是开心罢了。
元清晚忽然想到福安说的第一次遇到庄梦寒的样子,若不是国破家亡,当今天下就没有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徐吉,只有那个满楼红袖招的少年将军,可没有如果,燕国覆灭了,庄梦寒遇到了年少娇纵的福安公主变成了徐吉,一身乌云相伴的徐吉。
“我会给你开些药,你按时服药就好了。”
“谢谢元医官。”
“我来是为了问你,公主说你见到我便说我是不是好像失忆了,你是不是在哪见过我?”
提起他的身份,徐吉才明白她为何还来替他诊治的原因,只是关于他的身份,少主早已说过不许提起,他自然也不会开口了。
但他现在还需要等等,皇宫里还有东西需要她帮忙取来,所以也不好直接拒绝。
“等我好了,离开盛京时会说的。”
元清晚心中不悦,心眼子还挺多的,看来关几天还是没闷坏。
关于失忆她相信元佑所说的,但是元佑曾告诉她是流落街头被师傅收留,盛京和云城那么远,她想从徐吉身上知道的是元佑口中她被师傅收留前家族和父母的消息。
她还是第一次碰到有可能之前认识她的人,只是不知道这徐吉能不能带给她一些家族父母的消息,但且等等吧,便也依他。
福安公主曾托她,他想去哪里便送他去,离开皇宫,离开盛京便好,可他只想住在城外,元清晚便也不好再勉强。
元清晚多次去替他诊脉可他依旧没什么别的动作,除了谈月琴读书之外其他事似乎一点儿都不关心,这盛京满是伤心事,提什么对他来说都是多言罢了。
四月春光正好时,福安公主呈上了与驸马和离的折子,在府中幽闭不过半月后,握着那根木头簪子再也没醒过来,这位有崇敬、有骂名的公主自此消逝在这世间。
何府老夫人深受打击也随之而去,何褚丧妻、丧母,令人听闻都伤神不已
福安公主亡逝那日,正是天子赐宴新科士子、贵妃举办赏花斗茶宴的吉日,宫中无数年轻鲜艳的生命在春光中肆意绽放,令人心中鲜亮。
这世上谁会为这个消息心中暗沉呢,她竟只想到了天子,徐吉呢,不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他高兴还是不高兴。
元清晚在回府的路上鬼使神差地改道去了城外,走到半路天色骤变竟下起了大雨,还好的是庄子里一片如常,庄梦寒临窗而坐在饮茶观雨,看不清表情,感觉格外的安静祥和。
元清晚来得急,声响引得庄梦寒转过了头,可一个多月话都不曾客套过两句的人,却看着她笑了。
“元姑娘,你怎么跑得这样急,出什么事儿了吗?”
元清晚想着这里偏僻,他应该还不知道消息,便故作镇定地摇头否认。
“来的路上马车撞上了东西,有点儿后怕。”
说完自顾自坐下给自己斟茶,徐吉就那样看着她,嘴角始终挂着笑容。
“元医官马车撞上的是不是福安公主薨逝的消息。”
元清晚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一口茶差点没含住,把自己呛得咳了起来,怎么这消息传得这样快。
“这……”,面对他如此直白,她反倒有些语塞了
“当初宣告我被绞杀的时候元医官没在盛京大街听到庆贺吗?世人恨她其实也不比恨我少,福安公主,黎国多耳熟能详的名字啊,她死了,自然有人拍手称快,奔走相告,这不就是我多年努力想得到的吗。”
元清晚不知道最后一句话是对她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反正她现在感觉不到庄梦寒身上那种大仇得报的激动与兴奋
他恨的那个人终于死了,他多年受得屈辱大仇得报,让黎国曾经最骄傲的公主名誉扫地受尽唾弃,即使身死也未得到一丝怜悯。
可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大概是自己爱的那个人再也见不到了,若不是爱她,又怎么会在何老夫人的刀捅过去的时候下意识地反身把她抱在自己怀里呢。
恨是真的,爱也是真的,若是只有一者,便倒简单许多了。
许是觉得自己失态吓到了元清晚,当然元清晚并非是吓到了,而是自己她一向不擅长此道,跟这个不算相熟甚至可以说有过节,可心中又好死不死地泛滥了一点儿同情心,实在不知道该该说点儿什么。
庄梦寒给她和自己都添了茶,又回到那个不露山水的模样,与他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优雅沉稳,不过眼中不像原来那般深不见底,凝望着远方的眼神淡然得像个饱经沧桑的老者,却有一种真正直达内心的宁静。
“元姑娘,这些日子多谢你了,明日我想离开盛京了。”
元清晚想着或许有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都不重要了,人死灯灭,所有事情了断了,所以他也才想离开了吧。
“在这盛京听见你说要谢人还挺吓人的,想好去哪了吗?”
庄梦寒听罢笑了起来,眼里是难得一见的坦然,此时此刻他真的是那个将门公子,而不是盛京皇宫里那个毒辣的徐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