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州前往会宁有两条路,一条是走锦州,白山黑水一路上去,直达会宁。
另一条是走草原,从兴中府直线而上,然后再横跨草原往东走到会宁。
走锦州白山黑水,此时却是危险,因为从辽东向北的土地全被金国占去,这条路漫长且盘查不断,哪怕赵柽现在手上有金国开出的路引,也并不想走此路。
金国的路引,自然是耶律大石在会宁府的谍子给送过来的,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事情并不稀奇,会宁的谍子甚至在女真还未建国时就已埋下。
这也是完颜希尹对外来人,要仔细探查的原因,以前的谍子这时已经很难找出来了,甚至有的谍子在金国早就娶妻生子,更甚者生活几代都有可能,那就只能严查当下。
北上草原,耶律大石一路护送,直到绕过了临潢府,耶律大石这才打算回返。
从马背上下来,他冲赵柽深深一礼:“一切拜托公子,公子之德,大石铭记在心,永世不敢忘!”
不用说甚么一路小心,一路谨慎之类话,那都太假了,完颜阿骨打死,首先受益的是辽国,而不是大宋,完颜阿骨打不死,赵柽回不来,受益的同样是辽国。
因为这个时候辽国就可以对外宣称,是大宋刺杀了金帝,赵柽都不在了,自然耶律大石怎么说都行,到时坐收渔翁之利就是。
在马上深深看了眼耶律大石,赵柽拨转马头猛地扬鞭,马儿一声长嘶,顺着草原向东方奔跑而去。
萧敏回头看向耶律大石,耶律大石强挤出个笑容,萧敏咬了咬嘴唇,掉头纵马而去。
看着前方骏马渐渐在大草原上一点点消失,耶律大石的脸色变得深沉似水,他双拳紧握,仰头看向天空。
天空上白云飘飘,你追我随,不时变换着各种形状,他忽然一声长啸,穿金裂石,那啸声中满是悲怆愤慨。
是的,他别无选择,就像赵柽信中的直言不讳,金国兵锋之下,大辽根本坚持不了几年,灭国只在旦夕,没有甚么良策可以完全彻底的救国,他想不出彻底救国的办法,他也不相信别人便能随意想出。
不是他耶律大石自负,而是时世已经糜烂到了不可拯救的地步,所谓回天乏力,大抵便是如此。
而刺杀完颜阿骨打是眼下所有可以想到的计策中,唯一有用的,唯一能做尝试破局的法子,除此之外,别无良策。
救国勿提,但至少可以给大辽暂多续命几年吧?若这几年中再发生甚么变化呢?
像他和赵柽这种人,下子布局已经不拘于一时一地,否则赵柽千里迢迢来找他耶律大石,白龙鱼服,行那惊天之事,又是为何?
不还是要在那不可知的茫茫将来中,布下一子,走一步先机吗!
耶律大石慢慢收回头,看着两名原本跟随萧敏的侍卫老者,两名老者脸色很不好看,一言不发。
耶律大石默默闭上双眼,萧敏和萧塔不烟,谁去会宁有区别吗?真的有区别吗?
或许有,或许并没有……
他左右就只两个亲近之人,抛开两人的身份不谈,一个是恩师唯一的女儿,一个自小青梅竹马,无论谁出事,他都会掉了半条性命出去,生不如死!
若是他随意找个第三人出来前往会宁,他相信赵柽绝对会连夜跑路,甚么刺杀完颜阿骨打,怕是先就要对他动手。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家国不负卿!
耶律大石默默叹了一口气,再度望向那两名老者,这两名老者是恩师在世时的贴身护卫,最可信之人。
当年纵横辽西的风云十八骑,奔腾如虎狼烟举,如今,亦只剩下两个了……
他只觉心中无比难受,无数愤慨充斥其中,便是连气息也渐渐不稳起来。
忽然,他嘴角颤了颤,猛地一口鲜血喷出,在马上摇摇欲坠。
“林牙!”两名老者大惊,急忙就要过来扶。
耶律大石伸手抓住马缰,脸色苍白努力稳住身形,另外一只手慢慢摆道:“无碍,去师傅坟前看看吧,好久没有见他老人家了……”
赵柽骑乌骓马,一路向前奔驰,良久才稍缓下来。
马是好马,虽然比不上照夜玉狮子,却也属于良驹了。
他早就换下原本的衣袍,穿了一身辽服,便是头上的发髻也都挽成辽地常见的模样,再看不出一点汉人痕迹。
身后的黄孤和欧阳北同样打扮,赵柽笑道:“若回大宋,怕是要戴许久冠帽了,不然恐要被人当成辽国谍子抓走。”
欧阳北道:“公子,这头发还算好,若是契丹那种传统发型,怕是没个一年半载都长不出来。”
赵柽想了想:“就不知当年渤海国的发髻甚么模样,那渤海遗民的怨军主帅郭药师做甚么发式。”
黄孤道:“公子,渤海国真有王室后裔流传吗?”
赵柽道:“自是有的,不过大抵都在高丽国,这边应是不见了。”
欧阳北道:“那完颜希尹会对这些也了解?”
赵柽笑道:“近二百年的事了,他女直没建金国之前,寨里都翻不出几本书来,真当他全能全知吗?不过这人对中原文化颇有研究倒是真的,尤其儒家,据说平时在寨子里都着汉服,行汉规,以汉家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