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繁华,纸醉金迷,在贵人读书人富户商贾眼中,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就是穷人、泥腿子、下里巴人。
在本质上,他们和江南那些失去了土地,靠给士绅当佃仆为生的穷人并没有太大区别。
他们也都是靠着给人做工或者卖力为生,平时谨小慎微生活,日子过得艰辛劳顿。
欧阳仁智的一句穷生奸计,富长良心,立刻刺激到他们,他们小心翼翼度日,不敢惹是生非,穷也就穷了,可怎么就变成穷生奸计了?
穷人里确实有作奸犯科的,但官员老爷们就都是好人吗?那台狱,大理寺狱里关押的,不就是犯了律条的大头巾吗?
开封府狱里就没有富人商贾了吗?
不能一句话把所有的穷人都说成心生奸计吧?
台下的百姓叫嚷起来,有的冲台上喊:胡说八道,你这是胡说八道。
还有的喊:歪曲,这是歪曲。
就看欧阳北在台上瞅都不瞅他们,哼哼唱道:
老爷说得绝不会错,良田千亩有人惦记,对待佃仆不能良善,要想个办法骗了他。
今日我就把人骗,只要辛白劳画上押,一切都不会再由着他。
赵柽在楼上看着下面,点了点头:“欧阳北演的不错啊!”
雷三道:“王爷,属下看这不像演,说不得以前他就做过狗腿帮闲。”
赵柽笑着摇了摇头:“且瞧下去!”
欧阳仁智看辛白劳拿不出钱还债,就开始哄骗他卖女抵债,辛白劳不肯,欧阳仁智便威逼利诱,软硬皆施,甚至把手上花枪耍了一趟,吓得父女两个躲在墙角抱头痛哭。
辛白劳唱道:
欠债还钱是道理,强抢女儿为哪般?
还不上钱都是我的罪,愿意做牛做马给老爷做诸般。
还求放过我的女儿!
第二折戏结束,台下百姓已是义愤填膺。
九出十三归的利钱,高低先不讲,戏里辛白劳说了,还不上问罪杀头都可以,为何要抢人家的女儿呢?
台下的百姓,也有为了应急去借这种钱的,不到一年,利息翻了几倍,待还钱时,卖屋卖房,几乎脱了一层皮,眼下看见戏里所演,不由就是潸然泪下。
片刻后,第三折戏开始。
欧阳仁智带着一群狗腿,簇拥着士绅王世仁登场。
接着欧阳仁智又是一番恐吓威胁,狗腿们甚至将屋内的东西都打砸掉了,逼迫辛白劳在乐儿的卖身契上画押。
辛白劳宁死不肯,便被狗腿按在桌上,然后欧阳仁智抓住他的手,强行画押!
接着就是乐儿被士绅王世仁抢走,新白劳跌跌撞撞追上去,被欧阳仁智一脚踹倒,口吐鲜血。
辛白劳望着自家女儿身影,撕心裂肺地哭唱:
天啊天,你错堪恶善妄为天。
地啊地,你不分好坏何为地!
然后爬起来,一头撞死在房门之上。
白发记第三折结束。
台下的百姓都看傻了,这也太惨了点吧,士绅王世仁冷酷残暴,欧阳仁智凶恶狠毒,这些都是恶人啊!
还有那乐儿,被王世仁抓走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唯一的亲人辛白劳已经自杀了,她被抓进对方家里,又会经历什么?
百姓们意犹未尽,都想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演。
但戏园子早就张贴出通告,今天就演三折戏,然后别的杂剧不演,眼下散场了。
吕有旺上台敲锣,百姓们这才慢慢转身离去,但和以往不同,这次却是一路骂声。
不过很明显骂欧阳仁智的更多,似乎所有的恶事都是欧阳仁智干的,背后的主谋王世仁反而没太多人去骂。
赵柽在楼上不由皱了皱眉,这和他想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啊!
他回头看向雷三:“欧阳仁智可恶?”
雷三道:“自是可恶,属下恨不得跳上台去打他一顿,方解心中之气!”
赵柽点了点头,愈发疑惑,觉得雷三是带了偏见,把欧阳仁智当成了欧阳北。
他往后看了看,瞅见时迁在那正唾沫横飞地和丁二蟹讲戏,不由召了召手。
时迁小跑过来,赵柽问道:“台上谁最可恨?”
时迁想都不想就道:“王爷,当然是那欧阳仁智!”
赵柽纳闷道:“欧阳仁智不过是个泼皮,他作的这一切都是王世仁指使的,最可恨的不该是王世仁吗?”
时迁愣了愣:“王爷,可是王世仁并没有动手打人啊,也没有逼迫画押,这些可都是欧阳仁智干的。”
赵柽想了想,忽然道:“西夏和北辽哪个可恨?”
时迁立刻道:“自然是西夏最可恨。”
赵柽闻言心中思索起来,其实大宋很多人都知道,西夏的一些做为实际上都是辽国指使的,没有辽国撑腰壮胆,西夏很多事并不敢做,但人们最恨的却是西夏。
这和眼下发生的岂不相似?
他又道:“倘是王世仁亲手做的这些呢?”
时迁道:“王爷,那自也可恨,只是台上唱了这王世仁乃是读书人,还有举人功名在身……”
读书人?举人功名?是了是了。
赵柽闻言心中一叹,已经明白了其中道理,知道还是自家想的太简单了。
这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士绅,算不得士族,就让百姓们心中自动忽略,把大部分恨意都加到欧阳仁智身上。
想一想那台前泼皮,百姓们仇视他恼恨他,敢怒目对他,倘若换成个同王世仁一样有功名的读书人呢?百姓还会那么做吗?
大宋对士族,对读书人,实在是优待的时间太长了。
赵柽看了一眼楼外,依然能遥遥听到叫骂声,都是在骂欧阳仁智的,而骂王世仁的已是一句都无。
事情和他想得有些不太一样,是他忽略了这百多年来,士族读书人在普通百姓心中的地位。
看来不依靠明教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或者王庆梁山那种聚集匪盗的手段,想要燃起一把大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本章完)